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长曲待谁欤(41)

“可王爷如何能料得百十年后的沧海桑田时移势迁?!”少年隐约知晓这个“他”指代是谁,不由愕然颤声道,“又如何……如何能料得待你身故之后,会有人沿承你的志愿,辅佐简氏后人?!”

“料不得。”白发公子拈起一枚白玉棋子置于少年眼下,他便循势伸手去接——肌肤相触之感,细若丝纨,凉若冰霜。方及玉石棋子落于掌间,那人忽又蜷起手掌,将他的手牢牢握住。掌间棋子硌出细微痛感,那对碧色眼眸却是淡淡含笑直指人心,一字一字竟含托嘱之意,“但求有缘人。”

少年仍欲问话,忽听见身后有人窸窣相唤,扰得他心神不宁,无法专注于对弈。

自几不可闻见,渐渐响了起来,直至他听了清,那个声音正反反复复唤着他的名姓:温商尧。

杞昭的声音。

稚嫩童音怯声怯气尚待哭音,仿佛怕得极了,委屈得极了,也依赖得极了。似一根蚕丝纱线轻柔柔、密匝匝缠于他的心间,竟让他不由蹙起眼眉,胸口隐隐作痛。

温商尧再看自己之时,却已变作成年模样,而那原本坐于身前始终面含淡笑的白发公子早已不知去向。

只听“哐”一声响!端一盆水跨门而入的云珠见得榻上男子睁开眼眸,当即惊得翻落手中铜盆。她一面抬手掩口潸然落泪,一面结舌吩咐左右道,“快请人……请人回禀大将军,国公……醒了!”

正是山中方七日,世上已千年。温商尧自榻上睁开眼睛,手掌举于半空,将掌心正对自己凝神相望。浑然辨不出方才所见之人是真是幻,而那对弈笑谈的情景是洞府梦境,还是蜃楼泡影。

唯有掌心中央,若有若无一个棋子痕迹。

作者有话要说:为虺弗摧,为蛇若何?白话说来便是“小蛇打不死,大蛇怎么办哟?”比喻要乘胜追击,杜绝后患。

第31章 落红成阵渐分明(上)

日色正薄。清心殿的雕梁之上,恰有一双燕子正相对叼啄喃语,情态不胜缱绻。

披一身微曦晨光,踏一路花草幽蔚,温大将军佩剑而来,直直闯入天子寝宫。守夜的白芍吓得赶紧叩跪于门外,阻拦道,“望大将军莫扰!皇上身子不适,今日便不上朝了……啊!”

“皇上几日未曾上朝,朝中百官已多有微词,只说我专訾弄权,挟天子以图令天下。”一脚将阻他面圣的婢子踹倒于地,身披玄色披风的温羽徵面泛一个轻蔑笑容,“微臣斗胆请皇上今日早朝一露天颜,好堵住悠悠众口,还臣下一个公道。”

“大将军要朝中文武不嚼舌头,确也容易。”那唇红齿白面不生须的小太监吴笙怯怯懦懦地随于温大将军身后,见其回头掷来一瞥,当即挤眉弄眼地笑嘻嘻道,“但凡何人再对将军出言不逊,就用剑剜去他的舌头!”

温羽徵大笑几声,突地抬袖生风——剑光一亮,吴笙腰间的丝绦束带即随之断于地上。

“大将军好快的剑法!”吴笙一面忙乱地以手掩护下体,一面还不忘挤着粉嫩笑脸奉承拍马。

施施然将长锋归于鞘中,温羽徵眼梢微挑,眼波萦迂,一张俊美脸庞俱是风流笑意,“只怕‘剜舌头’还不足以慑人,得剜去他们的命根子才行。”转身见得杞昭正伏案读书,立马又沉下脸来,冷哼一声,“皇上今日倒雅兴,闻鸡而起,读起书来了。”

周遭近侍都换作了温羽徵的部下,杞昭自知性命攒于他人之手,不敢与他争锋顶撞,只得忍气吞声道:“文武百官该是已候于玄武殿外了,若将军准许,朕这会儿即可上朝。”方要起身,温羽徵忽而扬手召来一个宫女,“皇上且慢。”

那宫女手托绘有甪端、仙鹤的彩瓷碗,里面置着几枚鸟卵。比鸡蛋小些,通体碧蓝,宛若宝石,也不知是否刚从树上掏了下来,尚带一股扑鼻腥味。

“君子欲讷于言而敏于行,”一丝深可玩味的笑容浮现盘萦于这张俊美面孔,温羽徵五指聚力捏起杞昭的脸颊,强自将他的唇瓣掰开。自彩瓷碗中拿起一枚鸟卵塞进少年天子口中,又附于他耳旁轻柔道,“皇上切记莫将口中鸟卵弄碎了,听见了?”分明胁迫口气。杞昭又羞又怒,白皙脸孔被捏见了痕迹,浑似那绝好的蚕丝织品起了些恼人的纹缕儿。下颌撑得酸涩,口中含物又不能言语,只得小心含着那碧蓝鸟卵,愣愣睁大眼眸点了点头。

卯时尚且风清露冷,放眼望去,冉冉日头伏于金銮大殿的檐端,一如胭脂妆饰。

文武百官早已恭候玄武殿外多时,抬眼见得温羽徵与少年天子一并走出,不由心惊。刻意仿于兄长,身披及地蟒纹黑缎大氅。虽说二人样貌身形肖得紧,可这当弟弟的神仪飞扬举止张狂,比之哥哥可谓半分也不似。

少年天子缓缓落座于九龙漆金王座,百官山呼万岁行跪叩之礼,却半晌未能听得“平身”二字。

杞昭费力地张了张口,但觉含于口中的鸟卵沿着舌根滑移而下,梗得他面颊紫胀喘息费力,心惊胆战之下除却发出几声“呜呜”的怪音,怎生也吐不出一个字来。见得少年天子莫名失语,众臣面面相觑无一可解,缘何小皇帝无端端地就哑了。

温羽徵以眼梢轻瞥杞昭面上飞霞的窘迫,蓦地生出一笑,出列道,“一朝君主,却连一个‘朕’字都说不出,岂非惹人笑议?何不知耻而退,禅让于贤?”略作一顿,又道,“佋王杞晗,自幼才慧超群,宽和仁爱,若由他承嗣大统,必将裨益天下苍生!”

虽说这江山还是姓简,可废帝另立到底牵系甚大。温羽徵本是指鹿为马借机相试,见得群臣缄默,更有那些自命清高的老东西一个个满面誓死悲色,俊美面孔霎然掠过一阵不悦,皱起眼眉道,“‘禅位让贤’一事可暂且搁置,然‘植党谋逆’之大罪,须臾不可姑息!”温大将军微抬下颌,唇边浮起一丝冷笑,“将罪臣秦时如押上来!”

“皇上,臣有本奏!”待发须皆白的秦时如身负重枷被押上大殿,见得温羽徵朝自己使了个眼色,吏部侍郎李谦躬身执笏而出,一番巧舌如簧的弹劾攻讦、一连子虚乌有的罪名扣去,那般振振有词的模样,倒颇有其先祖李相如之风,“……秦时如挟诈怀奸、营私攀援、孤负圣心、篡弑取国……若陛下今日不将其明正典刑徙木立信于朝,则效法者必将风从,长此以往,国之不国!”

杞昭口中含着一枚鸟卵,懵然睁大眼睛目视前方,手指紧紧擒在龙椅两侧。他侧过头去朝温羽徵投去央求目光,一对点漆黑眸里尽是哀切示弱之意,无非想委曲求全保下秦时如的性命,但对方却流星大步踏至他的身前,一只有力大手几乎把他从龙椅上拽落在地。俊美郎君唇角噙起似有似无一个笑来,妖娆若海棠吐艳,“李侍郎清勤自矢一心为国,还望陛下圣裁。”

见得少年天子兀自摇头却又说不出话,侍候在侧的梅公公大起胆子揣度圣意道:“陛下可是念及老将军昔日于漠北苦寒之地的救命之恩,今日便以前功抵后过,赦他一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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