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长曲待谁欤(18)

“那日太皇太后偶与老臣说起大将军的婚事,老臣恰有两女待字闺中,才情模样倒也各占几分,故而毛遂自荐。太皇太后凤体刚愈,老臣想着也不便总是叨扰,这便想乘今日之机与国公商议一番。”言罢,当即唤了二女上来。

话语方落,自堂后便走来两个袅袅婷婷的美人。一个白裙飘飞,仿佛行云逶迤;一个蓝裾轻曳,更胜幽兰静放。那白衣女子宽额尖颐眼若水杏,眸色乌中泛绿,浑似一波盈盈春水,顾盼流沔间难掩妖冶狐媚之气;而蓝衣女子则纤腰素肌眉若春山,唇色不涂而朱,嫣然一笑,愈显典丽不可方物。

云珠艳似狐胎,兰珠俏比仙子,韦松心中不免也是得意,暗道便是那京师第一名妓邬小翎,哪里又及得上自己这两颗各有千秋的璀璨明珠。韦松让云兰二珠向温商尧施了一礼,又提及了东吴二乔的典故,说什么孙策纳大乔、周瑜纳小乔,英雄美人名传千古,可谓一段旷世佳话。

这“兄弟二人可各纳其一”的弦外之音愣谁也听得明白,可他却发现身旁男子虽面含三分浅笑地目不旁视,可神色分明又寡得很,全似不为动心。

“一可落雁,一可沉鱼;韦公二女,人间罕俦。”眸底蓄起愈加深浓而不置可否的笑意,温商尧微一颌首赞道,“有此双珠在侧,顿觉温某老朽形秽。”

“国公正当风华,如何能说‘老朽形秽’……”云珠不过比温子衿大了两岁,抬起眼眸注视着年长自己二十岁的男子,凝脂似的颊上竟生出一抹“女子思慕情郎”的羞怯红晕,低声说道,“奴家三岁便能将《温郎谣》倒诵如流,至今犹记那一声‘宝马雕鞍,粉郎风流’,那一声‘殿前封侯,英雄杯酒’……总惦着盼着有朝一日能与国公相见……”

说话间,韦松命下人撤去棋枰,摆置上了盛有青梅、金枣、菩提子等的青花果碗,又令云珠替温商尧斟酒。

“但请国公饮此一杯。”双膝触地跪于地上,细滑如玉的一双手将半满的象牙杯高托过头顶。凝视身前男子的目光脉脉含情,白衣美人若有所指地说道:“酒浆陈酿,愈益醇醲。”

将美人手中的象牙杯接了过来,却也不饮,仅仅轻置案上。从果碗中拾起一枚青梅,似还礼般将它回赠于云珠,温商尧勾起一笑,“梅子未熟,难免酸酢。”

这话倒似嫌自己年纪小了。

一腔思慕衷情顷刻化为了喑哑难言,将那青涩果子攒于掌心,云珠缓缓起身退立一旁,那原能照映众生的妙丽容色似也为之黯然。

这姐妹间感情本就是极好的,一旁的兰珠见得姐姐这般模样气之不过,当下反唇相讥道:“国公看来不过而立年纪,言行举止却如此老气横秋,令人闷倦。又形销骨立这般病态,谁家的女儿会愿意一进门就守寡?”黛眉风流轻挑,气吐如兰,“倒是大将军,俊美轩昂,人间无匹。我是要嫁他的!”

“舍弟顽劣不驯,但怕委屈了兰珠姑娘。”听得这话,笑意更深,这双素来寡漠深邃的眼眸又添几分暖意。

“我这将要作他妻子的女流之辈都未尝这般庸人自扰,”岂料蓝衣美人巧嘴薄舌惯常任性,纵然在这个权倾朝野的男人面前也丝毫不肯退让,“缘何你堂堂一朝首辅,又不过只是他的兄长,反倒推三阻四诸多莫名顾虑?”

云珠悄悄拽了妹妹的水袖,恨不能教她将那朱唇贝齿一并阖上。而另一侧的韦松早已四体俱颤汗浃背脊,吹须瞠目地冲其一声怒叱:“兰珠,休得胡言!”

独是温商尧不以为忤,病恹憔悴之色一扫而光,放声而笑。

第13章 春风初试薄罗衣(下)

温商尧回府已是酉中时分,日头晻晻欲落,高轩低庐远看参差错落交相掩映。几点燕雀出没其间,上下游戏。

自打于兄长屋外跪了几个时辰,温羽徵似是一夜悛改脱胎换骨,既不去红帩阁也不去温郎庙,当真循规蹈矩得很。李谦本想寻几个美貌的童男童女为他消渴解馋,岂料他近些日子不好美人倒好鸟雀,反倒命他四下去寻。

铁鞋踏破方才自扬州觅得两对纯种的金红芙蓉鸟,一路快马颠簸送至京师。毛羽艳丽如披霞燎火,鸣唱婉转似磬声铃语,极为罕见难求。可惜这鸟儿实在纤细娇贵,还未好生伺候供养送入温府就死了一只。

温羽徵见笼中的鸟儿确凿漂亮,也未有“失了一只”的不快,当即曲指轻叩笼罩地逗弄起来,嘴里喃喃说着:“而今我算明白了,这‘三顾茅庐却屡求而不得见’是教人何等的不甘心、不快意、不罢休……”仿似精心修饰的两道俊眉高扬斜飞,连着一双明眸中的英气精魄直入鬓角,端的是一副戏荡人间的倜傥恣意,逼人自惭形秽不敢直视。

“纵使春色无限,将军风流却更增春色。”抬眸环视一番院中的斜阳美景,李谦复又注视起眼前这目不旁视逗弄鸟儿的俊美男子,谄笑道,“若大将军跨马而行于长安街,遑论少妪定都投掷瓜果以示倾慕,足致数月不饥。”谄媚讨好固然不错,倒也字字真心。

“曾有江湖术士指出这个宅子阴阳抵牾,风水极是不好——若是男孩诞育于此,必将脑后见腮生有反骨,日后成为乱世佞臣,不得善终;若是女孩则更薄命,纵然荣极一时也终将若残花飘零,魂断于红颜韶华……”顿了顿,温羽徵停下逗鸟动作,掉头目视李谦道:“虽然大哥一笑置之不与计较,我却没有这般雅量。我命人折了那人的四肢,将他弃于狼豺出没的野陌之中——说来,这还是你头一回登门府上,我可有记错?”

李谦点了点头,又将瘦小身子躬作一团道:“卑职不敢欺瞒大将军,卑职的先人与这宅子亦有不解之缘。”温羽徵面上浮现一丝暧昧玩摩的笑容,又道:“无怪我见你自打跨入这府门,便总瞻左顾右地看个不够……你倒说说,这宅子是何来历?”

“这宅子百余年前便是这般往来络绎、鼎盛繁华,可那时的主人非是姓‘温’,而是一位‘权倾朝野、笑倾天下’的小王爷。”默然片刻,这以“刁滑不可交”而见称的男子竟面露怅惋之色,颇为感慨地又道:“卑职的先祖有‘一目十行,过目不忘’之本领,曾任吏部主簿,说来也是个不大不小的官。可他却抽簪自去投身于玉王府,默默蛰候数年只为有朝一日云开月出,得以辅佐心中明主……可惜世事岂能尽如人意,到头来不过是黄粱一梦终须醒,何如索性不逢春?待敬王伏诛之后,先祖遵循小王爷生前指示,留墨一篇震惊举国流传至今的《服罪疏》便黯然归隐……”

“你的先祖就是……就是李相如?”温羽徵当下恍然,心忖难怪这个李谦模样生得虽不周正,却巧舌如簧经纶满腹。原是这般来历非凡,居然是史书记载里那个能“一言屏退万千兵马”的李相如的后人!

“先祖临终之时留有遗训,只说自他而起的李氏后人三代之内绝不可回朝做官,而三代之后必得倾尽所学博取功名,从此济世安民,和鼎相佐简氏皇帝——这遗训虽留得怪,卑职的祖辈父辈却恪守至今,直至卑职这一辈,方才过了三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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