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长曲待谁欤(123)

“我今儿个是拿这画来还你的!”抬手挥退了楼内的侍女,察可古将手中的画轴抛掷于案上,朗声笑道,“前些日子死乞白赖问你要了去,哪知方才悬于帐内,便如何也收不回我的魂来。终日只沉湎于凝神望它,倒误了正事。”

女子轻启朱唇,微微笑道,“倒是苑雅的不是了。”

察可古趋近妻子身旁,柔声问道:“瞧你心神这般恍惚,方才在想什么?”

苑雅将画轴铺展眼前,凝着一双妙目便再未挪去视线,仅是心不在焉地说:“自是在想而今羌汉战事告歇,子民和乐形同一家,实是大汗英明。”

“哪儿有人如你这般,总瞧着自己的画像出神,”察可古又是一笑,近前道,“我倒从未问你,这画你自何处得来?”

“是……是苑雅入漠北之前适逢一个以字画为生的书生,见他人虽潦倒,画技却是不俗,故而让他为苑雅画作下一幅……”

美人的支吾遮掩哪里逃得过他一双鹰隼似的锐利眼睛,察可古再难掩心中妒火,冷声笑出:“难道,那个温姓的书生也给一位名为唐乔的女子作了同样一幅画?”

“大汗……大汗这是哪里听来得闲言碎语?”一闻“唐乔”二字,苑雅当即错愕色变,纤纤玉手兀自颤栗道,“哪有什么‘温姓的书生’,哪有什么‘同样一幅画’?!”

“我模糊记得,当年汉家小皇帝曾送来一个和亲女子。那女子尽受凌辱而死,口中念念的,似也是个‘温’字……难道说,她临死不忘之人,与你日思夜惦之人,本就是一个人?!”狠命摁住妻子肩膀,这铁骨铮铮的汉子目眶一如眦裂,灼烧成骇人血色,“他真有这般好吗?好得你不念我一心待你的恩情,偏偏就不能忘他?!”

见她垂泪不语,察可古怒吼一声,夺过画轴来即要将它撕毁。

“贱婢如今只敬重大汗一人,绝不敢再存妄念!”苑雅赶忙伸手去夺,演漾于眸中的泪水潸然而下,终是不管不顾地哭喊道,“这轴画是贱婢自家乡带来的唯一一物,求大汗为贱婢留个念想!”

察可古且怒且悲,无可奈何地喟然长叹:原来这个美人,也不是木头。

一把将女子推于地上,朝着她的头颅便掣剑劈下——却在这绝色美人即将香消玉殒之际,又生生扼住剑锋。

大步走往帐外,未及离开却又回眸,将拳头捏得咯咯作响道:“我察可古今日指天为誓,我要让我的女人瞧见,我是如何亲手将她的‘温郎’斩落马下,我是如何十倍百倍强胜于他!”

第92章 了却当年寂寞心(上)

自杞晗重又被囚合卺宫,少年天子倒也不悖昔日对萧贵妃的誓言,知他身染脏疾,还命宫中太医前往医治,却唯独不准阮辰嗣前去探望。

许是因由自己难与情人团圆,便也不准他人如愿。

正值斜阳薄幕,天气新晴。杞晗伏于窗前,恍惚望着袅袅长风中颤战残败的桃枝。院子内已不剩一只鸟儿与其相伴,整个合卺宫便似万只鸟雀同时绝口合喙,那极教人发慎的幽静气氛抑得人喘不过气儿来。

倏尔自远处传来阵阵鼓乐之声,起初只是杳杳可闻,随后竟如焚原之火愈演愈烈,穿画檐,透窗纱,直抵了他的耳畔。

“什么声音?”本还恹恹无神的杞晗一刹闻声惊起,对在一旁吃枣的一个老宫女道,“这是什么声音?宫里好久没有这般喜闹,这是哪儿来的声音?”

这佋王爷原可算是人间难求的美人,可自染了脏病之后,那张莹白似缎的俏脸便落下了星星点点的疤痕,活似用那烧得通红的铁钎子在脸颊子上捅出了好些窟窿眼。若说原来那副漂亮容貌倒还惹人怜爱些许,而今这般披头撒发的疯癫模样便委实惹人生厌得很了。老宫女冷冷睃其一眼,也不欲与之答话了,只自顾自地继续吃着枣儿道:“小皇子满月之日恰值战局最乱之时,故而宫里宫外一切从简。而今天下渐至太平,皇上今儿个因了小皇子的由头宴请群臣,自然是这般闹腾的。”

“皇子满月……满月……”愣愣自语半晌,他蓦地腾身而起,扑上前抓住那老宫女的胳膊道,“是不是温商尧回京了?是不是皇帝把他的情人给找回来了?”被这瘦弱王爷晃得头晕目眩,抓得两臂生疼,那宫女扬手一挣就将他推倒在地,更拉下一张驴长的脸来怒骂道,“奴才怜你可悯,方才唤你一声‘王爷’!你从来不过是条寄人篱下的贱狗,莫以为自己真是高高在上的主子了!”

“好不公平……好不公平……”杞晗神色怔惘地跌坐在地,忽又胡乱抬手抓扯头发,于狂哭癫笑之中喃喃重复的,却也只是这一声,“好不公平……”

那老宫女瞧他这般低丑模样,更觉嫌见不过,当下提着已经发了黑的粉色裾子走上前,对那跌坐地上的男儿当头就是一口唾沫。一张垮塌塌的老脸涨得半白半红,还不住尖声尖气地骂咧道:“奴才真是祖宗不佑,才摊上你这么个主子!莫说半点油水捞不着,还尽胡言疯语地耍泼赖,也不怕隔墙有耳,连奴才一并随你遭了大祸!”

方要再啐一口,突然听见外头响起了一个尖细拖长的人声:皇上驾到——

一撩袍角跨过门槛,大步而来的少年黄袍金冠,玉带皮靴,面容俊俏又不减半分威严,实是比酷暑烈阳还耀得人睁不开眼目。

“奴……奴才……奴才……”那老宫女何曾见过龙颜,刚一张嘴就已吓得面色如土,连滚带爬地跌在地上。杞昭低头瞥视了她一眼,料这奴才是狗眼看人低,欺到了主子头上,于是冷声吩咐随于身后的晋汝:“将这大不敬的奴才拖下去治罪,重打五十大板。”

那老宫女被两个宫人拖拽而去,不一会儿院子内便响起了杖刑之声,夹杂着嚎哭求饶之声。

少年天子又将视线移于地上那个眼眸不瞬、动亦不动的男子,笑出一声道:“朕知道七哥平素里嗜好一个逗鸟弄雀,便命人为七哥捎带了几只,也好伴你于这孤寂的宫里逗逗闷子。可为何朕今日来你宫里一瞧,却是一只鸟儿也未瞧见?”

杞晗自己拨开了遮挡于眼前的一头乱发,曝出一张缀着好些丑陋疤痕的脸来,仰脸朝皇帝痴痴一笑:“罪臣把陛下赏赐的那些鸟儿都掐死了。”杞昭亦被那张容颜俱损的脸骇得不浅,愣了好一愣才又问:“七哥为何要掐死它们?”杞晗肩膀一耸,又痴笑道:“活着也是受罪,死了岂不痛快。”

“朕知道七哥宁求一死也不愿困囚于此,可朕却并不想杀你。一来是念在萧贵妃曾经待朕不薄,二来也是顾念与七哥自小相伴的手足之情,朕至今犹记那声‘遵大路兮,掺执子之手兮……’”虽是追思过往,可那双尾梢斜飞的凌厉眼眸却分毫未遣杀意,少年天子忽而俯头凑向地上男子,冷冷起了个笑道,“你既怪朕囚你一生,何不自行了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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