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长曲待谁欤(111)

温商尧嘴角轻轻一勾,仍不答话。

“你可知朕将举国的得道高僧罗聚于温郎庙中,命他们日夜为你诵经祝祷?”从对方的眉目深蹙之中便能瞧出他已知道,杞昭便敛容又道,“朕还听皇后提及,她家乡曾流传过一个延年增寿的秘术:采十至十二岁童女的红铅,与几味秘药芝草一同入鼎炼化。日服一丹,七七四十九日之后,百病皆能痊可。”

不解对方的冷淡因何而来,少年天子霍然起身,背着两手踱了几个来回,“朕问过阮辰嗣,可否用药催下一个十岁女童的月事。看他那吞吞吐吐的模样,朕就知道可以。”浑然不顾此举会否夺去那些女娃的性命,杞昭鼻中嗤出一个冷笑道,“朕也不怕他不肯,穿骨、烙皮、垮茄子……朕偏不信,这全套酷刑之中,就没有一个能令他改主意的!”

“遑论是真是假,遑论可否成效,所有的法子朕都要想,都要试……朕要把你留在朕的身边,朕要与你同赴期颐之年……”一层古怪红晕渐染上少年一双薄颊,浮着一层泪光的眼眸愈加莹澈熠亮,语速也愈来愈快地道出,“纵是天上的神佛说你仅剩一年的寿数,朕也要为你弑神弑佛,逆天而行!朕只问你……”话音陡然一颤,望向自己情人的目光竟满含哀伤与央求之色,“你今夜……要不要随朕同宿宫里?”

半晌缄默过后,温商尧以浅浅一笑还予对方。笑中的寡漠之意,尤为泾渭分明,他淡然说道:“皇上若要就寝,自有妃嫔伺候。陪王伺驾,绝非一朝首辅的份内之事。”

这些日子攒积的牵挂有多如焚如曝的炙热,适才一言递来的酷寒就又多锥心刺骨。一脸愕然、茫然、兼有不可置信,杞昭瞪大眼睛望向对方良久,唇边蓦地起了个极为冰冷的笑,“你可记得,你也姓温?”

“臣这一身血脉系于温氏先祖,如何忘得了。”

“记得就好。那你又可否记得,朕曾同你说过,”本已返身而去的少年天子却又伫在了门槛前,微微侧脸道,“不能求得宫商相合‘与我偕老’,便得玉石俱焚‘与我偕终’!”

第83章 要休且待青山烂(上)

六路兵发进图长安,温羽徵与简寿是高举“拨乱反正,还位于贤”的义旗,另四路兵马则以“诛奸相、清君侧”为由起事,叛军各地战报频入京师,阵前战况半喜半忧。起兵不过半月光景,温羽徵一路高歌奏凯,以蛰蛇初醒之态、大风拔木之势接连攻下白河、汉阴、安康、十堰等六地,所经之处必然纵兵劫掠,夺财赀、毁房舍、淫人妻女,一如虫蝗害稼,天地昏霾。温羽徵挥军进犯一路,不少郡县的守将官吏骇其战神威名,纷纷望风而降,不战自退。简寿随其身后以逸待劳,而朱忠良、马秀昌等异性藩王则遭到了周兵的殊死顽抗,推进大为不利。

垂髫黄发怡然自乐,京中百姓犹然不觉战火催迫,也不知芳菲未歇之时,远嫁塞外的喜车又一回驶出了长安。

温商尧跨马随行于喜车之旁,苑雅只道此生再无相见之日,便也不惧落人笑话,不时掀起车上的短帘向那男子望去。而对方虽面色沉凉地目视前方,似也总能感受到她那痴痴追索着的目光,侧脸还予微微一笑。

还听他咳了几声,轻声打趣道:“若非温某朽病不堪,这一番佳人随侧的光景,倒似戴花披红,迎亲过门。”苑雅听来是既欢喜又哀伤,忙又垂下帘子,悄悄拭了拭落下颊来的泪。

随行护送一路,待出了长安城,温商尧示意打头的范炎青暂且停驻,一展披风便跨马而下。

车内的美人也就自掀起珠帘,依着对方的扶持,冉冉落下地来。

“温某只能送到这里。”天色微暮,极目处天高云淡,周遭花香弥漫。俩人并肩往花陌头踱去几步,待与随行护送的兵卒们离得稍远些,这披风御身的男子即驻步对身前美人道,“此去漠北,你自己小心。若从今往后,羌汉真可长修秦晋之好,也是你的福祉,你的功绩。”

见苑雅屈体颌首,温商尧又轻叹道,“你求的,我皆应了你;再求的,怕是就给不了了。”

苑雅眸中已含泪光,强作一个笑颜道:“谢国公为苑雅送嫁,苑雅已别无所求。”

温商尧咳出一声,忽而一缕带着揶揄之意的笑泛于眸中,“当真‘别无所求’了?”

素衣美人尚不解其意,便被身前男子一拽手腕,完完整整拥进怀里。

轻托起美人犹带珠泪的脸庞,他眼眸微阖,倾身下去——那双又薄又凉的唇旋即轻轻贴于女子的檀口之上。

待缓过了替皇帝抱不平的心思,范炎青反倒甚为苦闷与不解:虽说这份情看来不似对皇帝的深厚,可自己的义父分明是喜欢这个女子的;而这英雄美人本也是天造之和,而今如何偏要生生分离?见那些好事之徒各自一脸馋涎之色地望着那对相拥的璧人,他心头烦躁,即冲他们挥手斥道:“看甚么!看甚么!都给我掉过头去!谁敢擅自回头便是不闻军令,范某决不轻饶!”

同是热血少年的羽林小将们嘻嘻笑笑地转过了身去,范炎青又朝那二人望去一眼,也悄然叹息着背过身去。

四唇相贴摩挲,男子的舌慢慢跨过女子的两排贝齿,温柔缠卷舐弄起她的舌。这一吻仿佛将她带回了初识的那个夜晚,他的唇与舌,拥吻与侵入,都是她此生从未领会过的详雅与温存。阖紧的眼眸滑下一滴珠泪,苑雅不由紧紧将对方揽住,纵情沉湎于其最后的赠予。

渐沉渐西的日也似为这折柳惜别之景所留驻,久久倚着遥遥层迭的远山,化作一弯不肯归于地平线下的虹霓。

一个绵长热吻收了住,温商尧复又将苑雅轻拥在怀,贴面于她鬓边轻声道,“珍重。”

范炎青一声呼起,便与一众少年随喜车辚辚而去。他们不曾看见的,不远处屹立垄丘之上的少年天子却瞧得一清二楚。浑似一下重鞭,策往心头。

“他这是故意做给朕瞧!”金冠华衣更添器宇轩昂,杞昭冷着面容负手而立。虽觉胸中盛怒已快破表而出,倒也还努力抑着不任其发作,微一侧眸对随侍身旁的晋汝道,“他想激朕,朕偏不受他的激!你过去给朕传话,就说朕想请国公今晚入宫赏戏!”

谁知这小太监竟面作难色,踯躅不去,犹豫至龙颜现出怒色才大胆回道:“陛下,这半月来奴才天天奉陛下旨意前去传召,可国公始终不肯奉诏入宫。不单如是,皇上御赐的‘宝丹’也未见国公服用一粒……”将这由百余弱龄童女的经血所炼制的丹药称之“宝丹”,他又道,“陛下说要将那些流放在外的温家老幼赦回长安,国公也只说‘朝令夕改,何来天子威仪?国法宪典,又岂容草率?’……国公意坚如磐,奴才纵是说破了口舌也不见有用……倒不若陛下亲往——”

“朕乃一国之君,天下至尊;上承天道,下饲万民!”话音未毕,杞昭即已怒骂出声,“朕已亲自登门向他软言示好,难不成还要低三下四、涕泪满颐地向他认错告饶不成!”那澄清如洗的黑眸已为怒火燎出血色,少年天子愤声又道,“你这就去传旨,若晋国公再诸多推诿,朕便要治他‘藐视圣意、抗旨不尊’之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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