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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个故事(9)

林格默不作声。

她知道现在的宋延不会、也不敢做什么出格的事情。

整个吃饭的过程中,她始终没有往林誉之的方向看一眼,只当他是空气。

饭后,宋延暧昧地递给她一张房卡,压在白色毛巾下,只露出小小一个角。

林格用餐巾擦了擦唇角,一点口红印在洁白上,像寒冬腊月里滴在雪地上的一滴血。

宋延饶有兴趣地注视着她。

林格垂眼看着那张被压在毛巾里的房卡,视线内出现一只大手,青筋随指骨的按压微微鼓起。

平和而自然地垂着,压在温柔的西装裤上。

林格没抬头。

林誉之微笑着冲宋延略略一点头,不在意宋延的表情,自然地对旁侧的侍应生说,请加一个位置。

“不用麻烦了,”林格起身,“我吃饱了,你坐这儿就好。”

宋延的表情看起来就像一只蛇生吞了一整只猛犸象。

还是没拔牙的猛犸象。

“吃那么点东西就饱?”林誉之笑,“也行,下午我和妈一块儿包了饺子,晚上饿了,再给你煮饺子。”

宋延的表情已经进化到蛇吞史前恐龙。

“林医生,”宋延说,“格格是你的——”

“妹妹,”林格说,“关系不太好的妹妹。”

她不想看宋延的表情,她是擅长人际关系的处理,但本能厌恶所有权力之下的威逼利诱,每一丝空气都令她反胃。

只是解约合同还没签下。

林格冷静两秒,问宋延:“我今天把解约合同带来了,您现在有时间签名了吗?宋总监?”

宋延尴尬一笑,到底是上了年纪,不多时便将情绪轻轻压下。

眼看着林格递过来的纸张,他不眨眼,略一停顿,顺水推舟,低头在上面签下自己名字,笑:“有这层关系,怎么不早说呢?你看我,都一起共事这么久了,都不知道,格格竟然是林医生的妹妹……难怪,郎才女貌,一看就是同一个家养出来的。”

林格忍着呕意,干净利索地拿走那签上名字的薄薄合同,连最基本的客气礼貌也不想维持,起身往外走。

身后林誉之如何同对方交谈、如何解释……都不在她考虑范围内。

林誉之在她尝试截停出租车时走来。

“妈很担心你,”林誉之简单概括此次前来的用意,“她让我接你回家。”

林格说:“跟踪犯法。”

“我没那么多闲情逸致,”林誉之说,“我问过你经纪人。”

林格说:“你不认为自己这种行为更可怕吗?林先生?”

“不认为,林小姐,”林誉之说,“上车,我送你回家——妈在家等你。”

后面五个字是抹除不掉的命令。

前几天龙娇刚做了身体检查,医生千叮万嘱,要她保持心愉快,心里舒坦了,身体愈合能力才会好。

这么些年过去,家中老人相继去世,骨肉至亲只剩下了父母二人。

林格跟随林誉之重新跨入大厦,乘地铁去地下三层的停车场,今日的林誉之不再开那辆白色库里南了,是一辆黑色的卡宴。林格不坐副驾驶,径直拉开后排的车门,双手抱臂,陷入车座。

车辆缓缓启动,驰出停车场时,林誉之才说:“像今天这种事,你应该早点告诉我。”

林格说:“好让你早点扮演从天而降的好哥哥?以满足你的拯救欲?”

“少阴阳怪气,”林誉之说,“我是你哥。”

林格“喔”一声:“真是好哥哥。”

“不然呢?”林誉之说,“看着你被老男人欺负?”

“倒也不用说这么难听,”林格若无其事,“他哪里老,也不过只比我爸小几岁而已。”

“是啊,”林誉之说,“他儿子都比你年龄大。”

林格低头:“你又不是不知道,我喜欢熟男。”

“这个的确熟,”林誉之说,“你是要结婚还是养老?再加上我们父母——一个家仨老人。早知你有这样癖好,就该介绍你去养老院工作。”

林格说:“哪里比得上您啊,表面道貌岸然,背地里——。”

林誉之从后视镜看她:“林格。”

氤氲着警告。

林格不说话,她看着自己的指甲,圆润漂亮,修剪得干干净净。她从不做美甲,因担心破坏直播商品的协调性,更偏好用那种美甲贴片,每次上播前几个小时贴好,下播后再卸掉。不同场景的直播间匹配不同的美甲贴片,保持一定的新鲜感。

她早就忘记了是谁给她贴的第一幅甲片。

林誉之将林格送回家时,龙娇还没睡,她傍晚的确包了饺子,是茄子肉末馅儿的,撒了一点点韭菜末进去。

她穿着睡衣,脚步缓慢,张罗着给林格煮饺子吃,林誉之没留下,顺带着给龙娇带了些滋补的药材包,分装好了,是润肺的,要平时熬煮了慢慢地喝。

临走前,龙娇叫住他,递给他手机——忘拿了。

林誉之拿好手机,独自开车回家。

他的住所是大平层,落地窗外一览无余的繁华城景。只是林誉之很少有闲情逸致去欣赏,这个地方对他而言和酒店无异,只是一个暂时的落脚点。

做了医生后,林誉之饮酒的次数也少了,担心酒精会影响双手和思维。

医生要保持绝对的冷静。

林誉之喝了两杯苏打水,才低头拿手机——

习惯性输入解锁密码后,陌生壁纸出现在眼前。

林誉之意识到,这是林格的手机。

林格和他一样,都没有给手机套壳子的习惯。两块儿手机一样的型号,又都是一模一样的黑色。龙娇不熟悉,多半是弄混了两人的手机,把林格误当作他的。

他没有窥探人隐私的兴趣,刚放回桌上,林格就打来电话,她声音严厉,问林誉之,拿她手机做什么?

“拿错了,”林誉之说,“明天还你。”

林格警告他:“别搞这些小动作。”

林誉之不咸不淡:“你为什么认定我会做这种事?”

林格呼吸微微。

“明天上午十点钟,”林誉之看腕上手表,“来医院找我拿手机。”

啪。

她把电话挂了。

林誉之洗过澡,仍旧躺在沙发上,看着天花板,半晌,闭上眼睛,用毛毯盖住自己身体。

羊绒毛毯所锁住的温度总能令林誉之想到很多事情。

年少时的轻狂,不可一世,傲慢无礼,自大自满。

一种被人称为“私生子”的特殊型敏感,像一桶火药,稍有不慎,一触即燃。

那是困扰他整个青春期的阴影。

林誉之原本以为自己的父亲已经死了。

而在妈妈路启藻被诊断出患有胰腺癌后,林誉之才得知原来生父尚在人世,对方已有家庭。

他妈妈路启藻是未婚先孕,始终没有讲出孩子的父亲是谁,为此不惜和家庭决裂。路启藻独自生下他,又独自将他照顾到大。林誉之只知自己的爸爸姓林,在南方一个城市。其余的,再没有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