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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个故事(73)

他唯一的舅舅路毅重,则是把私人医院业务主要拓展的那个。

姥爷常说年轻时做了些亏心事,导致他人到晚年,子孙凋敝。路毅重天生弱精症,好不容易有了个孩子,结果年纪小小就傻了(后来又检测到并非亲生);路启藻身患绝症,早早病逝。他唯一的孙子,也就是林誉之,看着是健全的,却也不那么“健全”。

姥爷家的旧院子里种了个老槐树,四十多年来,林誉之出生后没多久,姥爷就带着写有他名字的纸条和胎发,在树下烧掉,说是认树做义父,能保佑孩子一生顺遂。姥爷过世的那一年,老槐树也被雷劈死了。

又剩下林誉之孤零零的一个。

他起初并不觉自己孤单,他还有妹妹,一个虽然同他多有争执、吵架,却再亲密不过的妹妹。大约是天也可怜他孤苦伶丁,才会大发慈悲到让林格来做他的妹妹。

她也差点离开了。

林誉之说不出看到林格昏厥时的心情,她先前的昏厥没有如此严重,过度激烈的结合后,她的暂时性昏迷也不过一两分钟,且没有其他异常反应。但今天不是,她明显的呼吸过度,蜷缩,发抖——

林誉之连衣服都未整理,惨白一张脸,他的腿有伤,不能开车,打了医院的急救电话,将她送到医院。

在救护车来临前,他已经意识到妹妹多半是呼吸碱中毒,他拿了塑料袋套在林格头上,半揽着她。林誉之自己那条伤腿还在流血,缝合线撕裂,他感觉不到痛,只伸手去摸妹妹的脖子。

有史以来学到的所有医学知识,都清楚地告诉林誉之,她不会死,她没有问题;

常年累月积累的情感,严重影响着他的理性思考能力,督促着林誉之颤抖着、一遍遍去试她脖颈上的脉搏。

什么自尊自爱,什么名声廉耻……

都不重要了。

护士劝说林誉之去处理他腿上的伤口,他说再等等,不着急;他看着呼吸面罩下的妹妹,看她缓慢睁开眼。

她不在乎自己身体如何,她早就已经有了轻生的念头。在林誉之所不知道的时刻,她去看过心理医生,她的手腕上有轻生后留下的疤痕。

林誉之不能用钱去购买一个心理医生最基本的基础道德,他从那个温和的、为妹妹做诊疗的心理医生处得不到任何信息。病人的隐私至上,心理医生把这点贯彻得很好。

他不能想象,在某个他不曾参与的时刻,林格曾选择轻生。

现在刚苏醒的她,第一反应仍旧是他那条伤腿。

然后林誉表白了。

直接的,毫不拖泥带水的表白。

“我爱你。”

格格,我一直都爱你,在你还是我妹妹的时刻,我就爱你;

你是妹妹的时候,我爱你;你是恋人的时候,我也爱你。

分手后,做不成兄妹,也当不了恋人——

我还在爱你。

“你再不爱我,我就要疯了。”

不。

其实他早就疯了。

在你爱上我之后,在我得到你之前。

林格说:“林誉之。”

“你先躺下,不要情绪激动,冷静——”林誉之抬手,示意她好好躺着,“你需要休息。”

林格说:“你说这种话要我怎么休息?”

“反正你一直都知道我爱你,”林誉之看她,“现在只是把那些藏着的东西挑明——有什么问题?”

没有问题。

没有任何问题。

从那个吻之后,那些不愿意承认的东西都被迫直接挑明。

林格躺在床上,她胸口里的一团气还没有完全舒出,在缓慢地呼吸。她不想第二次呼吸碱中毒,现在的她不想考虑和“死”有关的事情。

已经这么晚了。

她伸手盖住眼睛:“……那就拜托你,去看腿。”

林誉之说:“好。”

又是一阵沉默。

林格什么都没说,自从手腕上留下那难以磨灭的疤痕后,她便很少穿宽松衣袖的衣服了。和遮盖那些痕迹这件事相比,她更接受不了旁人那些异样的眼光。

都疯了。

她的手盖在眼睛上,想,真的疯了。

林誉之在那样的争吵后向她表白。

林格还以为,两个人从今往后要开始老死不相往来。

她已经做好了和对方决裂的准备,可林誉之却向她告白。

林誉之还是看到了她受伤的那条胳膊,长长衣袖遮挡着纹身,纹身盖着一道自残后的疤。

那些锋利的言语在这一刻被削去所有棱角。

“格格,”林誉之缓声叫她名字,“我现在和你说这些,并不是想给你带来什么样的心理负担。”

林格一动不动。

“如果你觉得不舒服,”林誉之坐在椅子上,他想了想,慢慢地说,“可以当没听过今天这些话。”

“然后继续做我哥哥?”林格闷声,“你会相信自己现在说出的话吗?我们已经试过了,我们不一样,分手后连兄妹都做不成。”

林誉之说:“不能。”

林格把手放下,偏脸去看他。

只看一眼,她又移开视线。

不能多看。

她没有见过这样的林誉之,像颜料里最浓的黑,那能吸收一切光彩的黑。

“你没有给我其他选项,”林誉之说,“就像刚才,我也不想听你直觉拒绝我,所以我主动提出,你可以忘掉。”

林格默然。

“你可以把我当哥哥,或者前男友,再不济,就是房东,合租的人,或者,你有需求的话,也可以找我解决,”林誉之说,“我不在乎你将我定义成什么。”

林格安静将头埋进被子里,她拉起医院的白色被单,将脸蒙上:“我现在只想把你定义成’立刻去看腿伤的病人’。”

林誉之点头:“也好。”

顿了顿,他又问:“我的感情是不是给你带来了困扰?”

林格没说话。

她缩在洁白洁白的被子里,像入冬后躲在地下企图过冬的一只瘦弱松鼠。

林格没办法告诉林誉之,她过不去心里的那一关。她的脑子现在很乱,乱成一团肮脏的、纠缠的毛线。

存储着爱的箱子被关在充满自厌和自杀念头的房间中,林誉之的每一次敲门都在惊动着它们。

“我全忘了,”林格说,“从我和你一块儿回到家后的事情,我全忘了。”

她没听到林誉之说话,只听到轮椅似乎重重地撞了什么,紧接着是他低低的闷哼。

林格掀开被子坐起,惊异地看着林誉之——林誉之的手压着那条完好的腿,察觉到她视线后,他轻轻摇头,说了声我没事。

“我现在就去看腿,”林誉之说,“等会儿再来看你,你今夜需要住院观察。”

林格问:“你呢?”

林誉之浮出一丝淡淡的笑:“我努力试试看,能不能用点不那么光明的手段,申请住在你隔壁。”

林格觉得越来越猜不透他了,在这样的情况下,他竟然还能开玩笑。

不过,除了开玩笑,似乎也没有别的办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