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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个故事(26)

她不记得。

满脑子得到一个人的时候,什么甜言蜜语都能说得出口,但现在已经过去很久很久——久到她忘掉当时为了诓骗对方而编织出的谎言。

“没关系,”林誉之微笑,轻描淡写带过,“毕竟,你也亲手为我做过三杯豆浆,不是吗?”

林格含糊着应了一声。

她想,房间的温度是不是有些高了,暖气是不是开大了,她现在身体在出汗,默默地、不动声色地流着汗。

“现在我们不谈豆浆机,继续刚才话题,”林誉之继续说,“我们在那张餐桌前接过吻,也曾在沙发上偷偷拥抱,客厅里,在龙妈看电视的时候,你躺在沙发上,枕着我的腿,手伸进我运动裤口袋中……”

他在这里停下,敛眉:“还有更多,更多逾矩、不方便说出的事情。”

林格说:“我不会联想这么多。”

林誉之说:“但我会。”

这句话令林格哑口无言。

她坐在林誉之的对面,毛衣袖子里,靠近手肘的位置有些发痒。羽绒服跑出一根小小的羽绒,细腻地贴靠在她毛衣袖子中,扎着她的皮肉。

林格忍住去抓挠的冲动,任由它在衣物和皮肤间肆意释放着难耐的痒意。

她猜,自己手肘那一片一定已经红了。

林誉之不会有这样的困扰,他不穿羽绒服,今天穿得是件黑色的羊绒大衣,被侍应生妥帖地挂好。灰色细腻的布料像慢慢遮盖起的檀香灰,不冷不热,不急不躁。

他温和地说:“格格,我有所有男性都会拥有的劣性,那些熟悉的场景和物件会让我控制不住回忆。”

林格终于找回自己语言,她快速地隔着毛衣抓了一下那个位置,不想去推敲那些似是而非的暧昧,只想急切地要一个答案:“所以,你的意思是不想回家?”

林誉之轻轻摇头:“我做梦都想回家。”

林格沉默。

林誉之随意地坐着,微微仰脸,手搭在裤子上,他垂着眼,专注看她的脸:“格格,你知道,那是我唯一的家。林爸,龙妈,还有你,都在那里。”

“我不太擅长说这些肉麻的话,”林誉之一笑,温柔,“你说矫情也好,说我什么都行,我只是想告诉你,格格,这么多年,我都没有忘掉我们的家。我永远都感激爸妈。”

他真得好像一个好哥哥,一个温柔的,早早离开家的兄长,成年后,回顾过往,想念他曾经简陋温馨的家庭。

林格说:“那我不懂你想做什么了。”

“事情的决定权在你,”林誉之说,“我担心我的一些念头会给你带来困扰,我可以隐瞒,但不想对你说谎。格格,你想让我回家吗?”

他在征求林格的意见,把他那些应该说的、不应该说的东西,都讲出,等着林格给一个回应。

林格当然想让他回家。

她想到了爸爸说的那套北京的房子,爸爸妈妈的白发,皱纹,妈妈因为受寒而起的咳嗽。

林臣儒希望林格和林誉之保持着的良好的关系,他似乎不能再承担更大的打击,如今谨慎到连基金股票也不看,只定期去银行存钱,不在乎利息微薄,只求一个稳,

父母都老了,而她还年轻。

“你会给我带来什么困扰?”林格说,“你可以说得更直白一些。”

“就是我刚才举的那些例子,”林誉之说,“我不能完全掌控大脑,不能阻止它去想起和你生活的点滴。”

“那你不会重现吧?”林格盯着他,“你现在的话是在给我打预防针?”

“当然不会,我只想对你坦诚,”林誉之宽容地看她,那表情就像看一个冒傻气的孩子,“我不想犯法,毕竟做医生比做犯人舒服多了。”

龙娇的脚步声由远及近,她第一次来这里,上了个卫生间就弄错方向,幸好有服务员帮助,才成功找到了儿子在的包厢。她如释重负,全然不知放才包厢中发生了怎样的讨论,顺着胸口拍气,连连感喟,说这里实在是不好找路。

林誉之站起来,帮她重新拉开座椅。

林格拿起杯子,不看母慈子孝的画面,用力喝了两口水。

喉咙干干的,和林誉之的每一个对话都在加速蒸发她的水分。

她看到林誉之今天穿的是黑裤子,熨烫平整,合体。

没吃几口,龙娇又开始直戳戳地提出要林誉之搬回家,林誉之没有答应,也没有推辞,只是含笑看林格,问:“格格呢?格格想让我回去吗?”

龙娇说:“格格肯定想让你回去,昨天晚上吃饭时,还说特别想你呢。”

林格在吃干炸一枝春,东西大,她第一次没咬开,整个儿包着含在嘴巴里,撑得腮都鼓起,被龙娇一说,她快速而艰难地咀嚼,一时间没有空余的唇来说话。

林誉之问:“真的吗?”

林格勉强点头。

嘴巴被填满,她说不出话。

有点噎,脸颊都氤氲着一丝呼吸不畅的红。

“真的,”龙娇笑着给女儿倒茶水,“别噎着,吃这么着急,真是,和小时候一模一样……她现在就是长不大的孩子,这么大了,还是这个脾气。”

林誉之说:“是您照顾她照顾得好,宠着她,家庭幸福的小孩永远都长不大。”

龙娇爱听这话,眉开眼笑,她喜欢被人夸赞会养孩子,似乎这是对一个母亲极大的肯定:“来,你也吃,我看你这几天也瘦了,是工作上忙?”

林誉之开玩笑:“不是,您知道,我一直很擅长忙里偷闲。”

龙娇了然:“那就是感情上的事了,怎么,有看上的姑娘了?还是想谈恋爱了?”

林誉之笑,不正面回答:“您想吃什么?”

龙娇谆谆教诲:“要是追女孩呀,你就得勤快着些,多多献殷勤,别天天摆着架子,现在的女孩子都不吃那一套啦。照我说呀——”

“妈,”林格终于咽下口腔中的东西,说,“您有没有追过女孩子,怎么教他这些?”

“谁说我没追——谁说我就没经验了?我不追,也会,你当你妈这些年的电视剧是白看的?”龙娇说,“格格啊,别觉得你妈我落伍了,我什么不会。”

说到这里,她眉眼舒展,颇有些年轻时的气韵了,意气风发,转脸教林誉之,语重心长:“现在你的职业没什么问题,医生,稳定,能赚钱,也有家底,说出去也好听。但女孩子选对象也不是光看这些,还是得看人怎么样。你没事的时候可以约女孩子出来吃饭,选女孩子想吃的东西——一切以她的意愿为主,投其所好。吃饭时,也多多帮忙,顺手倒个水,夹个菜……”

林格低头吃排骨,这家的排骨做得很好吃,微酸甜,淡淡的咸,很入味,是她喜欢的菜肴,在她心中,仅次于药膳鸡汤里的鸡心。

今天餐桌上也有一道药膳鸡汤,只是她还没有发现鸡心在哪里。

她没细听龙娇在说什么,只听见林誉之附和龙娇的话:“原来要这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