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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个故事(145)

林格回了个好。

他们虽然是中学时期的好朋友,却也不是那种每天每日每时每刻都得通过“一起吃饭一起玩”来维持友谊的朋友。直到退房返程的这一日,林格才瞧见垂头丧气、无精打采的杜静霖。他看起来十分困倦,没什么精神,但还是帮林格拎起手里的双肩包。

车子不用开走,林誉之聘请的司机来了,后者直接送她们去机场,这辆改装过雪地胎的越野车,他也会负责开回哈尔滨。

林誉之和两人一块儿回去。

临走前,林格随身在玻璃瓶中装了满满一瓶雪,等到了机场,全融化了。这一瓶东西带不上飞机,只能丢掉,或者,她自己喝一口,放在托运的行李中。

林誉之和工作人员沟通后,填写了邮寄信息单,把这一批东西寄回去。

杜静霖好奇,探头探脑:“你带这玩意干嘛?咱们那儿又不是没有雪。”

“这不一样,”林格认真地说,“这可是长白山的雪。”

杜静霖懵懵懂懂地缩回头,他哪里知道长白山的雪和其他的雪有什么不同,随处可见的玩意。如果哪天香港下雪、海南下雪,或许还值得珍藏一下。

抬头看,林誉之还在那边和人沟通,商议。林格把雪装进一个透明的玻璃瓶中,运输过程中容易碎,且只能走陆运。林誉之凝神听工作人员讲,良久后,颔首,他摘下自己的围巾,叠一叠,包裹着林格的那一个玻璃瓶,轻轻地放在打包的小纸箱中。

那不过是一捧普通的雪化成的水而已。

林格不知林誉之已经在缓慢公开,杜静霖不提,她更不会主动去问。只是在回程的飞机上,她不再如之前那般遮遮掩掩,像做了贼,牵手,或者依靠林誉之的肩膀,她不再扭捏。

仨人在落地后分别,杜静霖这几天滑雪滑出一身的酸痛,面带疲惫地上了他,老子的的车。隔着未降下的车玻璃窗,林格感觉自己似乎看到了林许柯,她没问,警惕性地站在林誉之面前,不动声色地挡了一挡,在力所能及的范围内尝试遮蔽兄长的困扰。

林誉之好像没看到,反倒笑着低下头,为她正了正衣领:“怎么了?”

“……没什么,”林格说,“哥,今晚回家,爸妈那边——”

“我不说,”林誉之笑,“还是和之前一样。”

林格已经反复向林誉之求证过好几次。

她的预感在某些事情上总是格外清楚,她只祈祷之前那个噩梦不要成真,不要让事情变成她最不想看到的样子。

不确定是否因她心中有鬼,还是林臣儒真的生病了,一回家,林格就察觉到那种不同寻常的氛围。

晚餐仍旧是林臣儒来做,他躬着身体,在厨房中忙忙碌碌;龙娇气色好多了,一边欣喜地把林誉之给她带的衣服拿到身上比划,一边嗔怪:“怎么买这么多?多破费,我都多大年纪了,还买这些东西做什么?”

林誉之说:“是我的错,看见一件,就觉得您穿着好看;再看一件,又觉得很适合您用……是我不会挑,不如格格知道您最喜欢什么,才都买来了。”

“哎呀呀,你这孩子,有钱多往自己身上花,”龙娇笑着说,“我和你爸都知道你的心意,誉之啊,爸妈都懂。”

这样说着,她拿起一件质地细腻的披风,搭在肩膀上,往厨房里走:“老林,你看,这是誉之给我买的,好看不好看?”

厨房玻璃门没关,里面林臣儒在剁排骨,一声赛一声的闷响。

他声音也闷:“好看——你先出去,别溅你一身。”

林臣儒几乎不和林誉之说话,林誉之给他捎来了补身体的人参灵芝,不是现在的种植参,是在禁令出来前的野人参,现如今市面上流通得极少,难得还能完好地保存着。

他也只是看了一眼,说了声谢谢,东西收起来,闷头扒饭。

就连林格把那些签字后的资料拿出来,林臣儒脸上也没什么喜色,面色惨淡的,愁云又密雨,不知在为什么事情而彷徨。

林格心里有鬼,不敢多问,倒是龙娇拉着她,问她,这是怎么了?林臣儒和林誉之闹什么别扭了?

林格说不知道。

“一个是你爸,一个是你哥,”龙娇说,“你也不多关心关心。”

林格叹气:“这让我怎么关心呢?他们都不和我讲。”

她问:“爸什么时候开始这样的?”

“就从回来吧,”龙娇回忆,“我看他经常发呆,很多时候,叫他好几声,才给个回应——不知道怎么了,掉了魂似的。”

林格心中起疑:“那天出什么事了吗?”

“没有,”龙娇说,“啥事没有,就是和林许柯出去吃了个饭。”

林格愣住。

她在机场见过林许柯,对方没下车,她也只当林许柯只是想接杜静霖,没往其他地方想。

现在龙娇一提,林格越细想,越觉牙齿泛冷,像含了块儿什么东西在口腔中,冷冰冰地硌着牙。

她勉强打起精神,笑着安慰妈妈,肯定没什么。

安慰的话没说完,门被推开,林臣儒闷头闷脑地进来,对着林格做了个手势,示意她出来。

“搭把手,”林臣儒说,“阳台上的月季长虫了,你眼神好,帮我看看。”

龙娇轻轻一推她,眼睛弯弯:“去吧。”

放下了催儿女结婚这件心事后,龙娇现在是彻底地心宽体胖,什么都不在乎了,笑容比以前还多;就连她的好友都感慨,以前的母老虎,现在也成了弥勒佛。

林格尾随着林臣儒,跟着他去了放置着那几盆月季的阳台,林臣儒顺手关了阳台门,说:“别看了,我让誉之去买药了。”

林格停下东张西望,紧张:“什么药?”

“头疼药吃完了,”林臣儒平淡地说,“他说自己去取,快一些。”

林格很快意识到,爸爸在支开林誉之。

在以前,都是打电话让人送来;而且,林臣儒和龙娇有基础病,林誉之在家中一直备着充足的药物及应急药,绝不会出现“药吃完了”这种事情。

“爸爸最近一直都在想,我是不是做错了,”林臣儒看着外面的夜色,环顾四周,心下凄楚,“从一开始去给林老板当司机,我就错了。”

林格叫了一声爸。

“那时候他开的工钱高,有些事情,他不方便出头做,我就替他做;我那时候想,公司也是他们家的,做这种事,他下的命令,他担着,似乎没什么事。我不替他做,也有人替他。人的底线,就是这么一步一步地往后退的,”林臣儒说,“再后来,你就知道了。他要我替他养儿子,背这口黑锅,我也没觉得有什么不好,毕竟给钱,那么多的钱。”

说到这里,他苦笑:“我真是掉进钱眼里了。”

林格说:“爸,您别这么说。”

“你没有怪过爸爸吗?”林臣儒定定看林格,“你从没有怪过我吗?”

林格说:“我怪您干什么?我知道,您也都是为了我和妈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