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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个故事(136)

她们已经互相融入了,说不出谁转化了谁,怎么能分开。

人不能徒手清理干净两块已经开始扩散、互相渗透的金属。

林格翻了一个身,差点从车座上跌落,车内开着空调,但毕竟行驶时间久了,仍旧闷闷的,像积攒了些浊气。林誉之将车窗开了小小的缝隙,放一些新鲜空气进来,北方的冷空气是清洌的、刺入肺部的寒冷,林格慢慢地坐起,没有看清林誉之的脸,含混不清地问:“几点了?”

林誉之说:“十点钟,你刚睡了二十三分钟。”

才二十三分钟,林格却总觉得已经睡了好久好久,好像已经很多年没有睡过这样舒展的觉。她裹着毯子起来,缓慢地看着前面两人:“这是哪儿?”

杜静霖说:“服务区呀,你睡傻了?知道咱们等会儿要去那里吗?”

林格拍了拍脑袋:“喔。”

林誉之转身,问她:“要不要去上厕所?下个服务区要半小时才能到。”

林格摇头。

她上车后就睡,几乎没怎么喝水,腹部空空,什么都没有。

抬眼看,车窗外茫茫的白,有几个人在清理一个小房子檐下的冰柱,用一根长长的棍子敲下,噼里啪啦的掉在地上碎成一片,阳光照过去,明晃晃刺目的白。

很久没有这么好的太阳了。

都说天气会严重影响人的心情,欧洲北部国家的人常常在漫长的冬季陷入抑郁的情绪、无法排解,而对于林格来说,南方漫长的雨季和北京那拥挤、一眼望不到尽头的人潮汹涌,也是她抑郁情绪的催化剂。

林格叫林誉之暂停一下,先不要开车,她将车门打开细微的一条缝,伸手小心翼翼地出去,寒冷的空气让她的手几乎顺势僵了,立刻迅速收回手掌,关上车门。

在这干冷的空气中轻轻叹出一口浊气,林格说:“真好。”

杜静霖在系安全带:“什么好?冷得好啊?”

“不是,”林格说,“这样干燥的天气真好。”

不是阴雨连绵、望不到头和边际的痛苦雨天,一切干燥而清爽,好像爱恨开始分明,就连胆怯和犹豫都被晾干了。

她从后视镜看林誉之,他并没有说话,而是在关闭车窗,上安全锁。

“你们饿吗?”他神色如常地向车内的弟弟妹妹做好问询,“这个服务区不吃饭的话,我们就要等到下个服务区,或者再下一个——那个远一些,要一个半小时才能到。”

俩人都摇头。

林誉之颔首:“那我们继续出发。”

长时间坐车是一种煎熬,林格之前买不到火车票,曾经坐过一次长途大巴,结果半路上就吐得稀里哗啦,差点把胆汁都呕出来。但坐林誉之的车似乎永远都不必有这样的困扰,她在摇摇晃晃中睡了一觉,再醒来时,仍旧没有眩晕感。

杜静霖的嘴闲不住,兴致勃勃地问林誉之,刚才他在车上看什么呢?听着像是粤语,隔着车玻璃,都看见林誉之在那儿笑,看喜剧片呢?周星驰还是周润发?

林誉之没说话,林格伸了个懒腰:“肯定不是电影,林誉之最不喜欢看电影了。”

她和林誉之的约会中,也很少有看电影这个安排。以前流行盗版DVD的时代,一张碟子能刻录几十个甚至一百个电影,林格不必换碟片,只需要依照盗版光碟封面上的目录,就可以看各种带字母港片,其中不乏有些或新奇或露骨的邵氏影片。林誉之不看,什么成龙全集,李连杰大全,周星驰喜剧电影一览、周润发……他都不看,只在自己房间默默看书,或去阳台上照顾那几盆花。

电脑进家后,林格百无聊赖地开始搜喜欢的外文电影看,学校统一征订的英文报纸上提到的《暮光之城》,抑或者被奉为经典的《泰坦尼克号》《这个杀手不太冷》,她都看,即使自己没什么事,也要放这些影片,让林誉之不能使用电脑——

林誉之不说什么,也不会坐在她身边一起观影。

林格就不记得他在影片上有什么偏好,他在高中大学时期,对那些同学们都在看的美国大片,也没什么兴趣。

林誉之说:“如果你想讨论电影这个话题,还是找格格吧,她比我精通。”

杜静霖犹豫望他一眼,还想着刚才听到的声音,屏幕上有些含糊不清,可杜静霖确定,那应当就是个有些年头的电影,他也的的确确听到粤语,只是听不清是什么。

林誉之好像永远都藏着秘密。

先前还好,到了现在,杜静霖迟钝地想,他好像的确是局外人,这对兄妹之间的局外人,而不是他一开始以为的“相亲相爱一家人”。

这种挫折的情绪让杜静霖在接下来的路途中都保持了沉默,中午在服务区吃的午饭,热腾腾的汤面和小菜,很难用“好吃”或者“难吃”来界定。说“好吃”吧,肯定对不起农民伯伯的辛苦,但讲“难吃”,似乎又有些否定厨师的努力。林格只吃了几口,放下筷子,说吃不下了——

最震惊杜静霖的画面就在此刻出现,听林格拒绝再吃后,林誉之再自然不过地把妹妹的碗拿在面前,吃掉了林格剩下的那半碗面。

杜静霖惊叫:“格格,你都愿意让他吃你剩下的面,却不让我吃你剩下的那半个包子?”

林格在喝水,这家店前面用餐区的人不多,她呛住:“你干嘛啊?干吗说这么可怜?”

杜静霖握着筷子,神色凝重,摇头:“不对,不对,哪里有兄妹像你们这么亲密的,哥哥吃妹妹的剩饭,晚——”

「晚上也要睡在一起。」

杜静霖没说完,他还在想,那天自己究竟是在做梦,还是眼花了,还是臆想,或者,真实看到了。

林格说:“你是独生子,又没有兄弟姐妹,当然体会不到有哥哥的感觉了。”

——不。

她讲完后才意识到失言,杜静霖哪里是独生子,他还有个哥哥,同父异母的哥哥,现在在吃林格没吃掉的那半碗面。

尽管杜静霖并不知情。

对此知情的林誉之放下筷子,他在吃东西时并不会讲话,喝了口水,才说。

“我和格格一起长大,她胃口小,出去吃饭总是剩下东西,”林誉之说,“我替她解决,有什么问题?”

“问题很大,”杜静霖说,“你俩年龄差距又不是很大,还是异性——不觉得膈应吗?”

林格还在喝水,无糖的茉莉乌龙茶,喝了两口,才回过神,缓慢思考杜静霖这话中的含义。

膈应?

是指洁癖?林誉之之前的确是挺洁癖的,他的毛巾,她误用了一次,他就再也不会用了;他的床上不能坐人,不能在他房间里吃东西,桌子上的书不能碰,洗漱用品也都不允许其他人动。

可那些都是林格和他“化干戈为玉帛”之前的事情,自从林格心甘情愿、打心眼里叫他一声“哥哥”后,林誉之就再没有这些“洁癖”了。

他一改那些作风,毛巾随便给她用,床让她随便坐,哪怕林格用他的餐具吃饭,林誉之也不恼。而在林臣儒入狱、龙娇生病后,林誉之也开始默认地会解决掉她剩下的食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