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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个故事(13)

林格含糊:“三点。”

“去吧,”龙娇点头,“我听誉之说了,你那个智齿不能再拖了。今天必须得拔,再不拔,周围那几颗牙也留不住……”

林格说:“拔,肯定拔。”

清蒸鸽子汤散发着绵密的香,鸽肚掏空,里面塞着白生生山药块儿——这一块儿浸透山药清香的鸽子肉被龙娇夹下,轻柔放在林格碗里。

“那,你下午和谁相亲啊?”龙娇问,“同事?”

林格一顿。

她仔细看妈妈:“林誉之告的密?”

“怎么能说是告密呢?”龙娇说,“他对你多好,你不知道?是我逼问他,逼出来的。”

林格说:“您以前和我说,他不是您肚子里出来的,让我离他远点儿。”

“哎,那时候我不是还担心你俩——”龙娇不自然,“你那时候才多大,他也是。青春期的姑娘和小伙子,偏偏他长得又好看……”

欲言又止是父母必备的技能,他们和林格中学时遇到的所有老师一个样,擅长“不用我说你也知道”。

生理课如此,林格初潮时,龙娇丢给她卫生巾时的一脸讳莫如深,也是如此。

林格吃鸽子:“嗯,是朋友介绍的。”

龙娇关切:“多大了?之前的那个男友呢?”

“之前的分了,”林格顺口说,“现在的这个还不确定呢,等我先看看,看好了再和您说。”

龙娇点头:“诶,好,好。”

直播做多了,张口说谎话这件事,林格已经练到炉火纯青。倘若现在将她封杀,林格想自己大约也能去做网文写手,就像她的大学舍友苏木木,人家现在就靠在晋江连载小说赚钱。

只是林格想,她能写出的东西,发表出来大约也是一片的“口口口口口口口”。

如此苦中作乐的想法只在脑中回荡几分钟,林格拿起备用的手机出门面试。

龙娇还当她是去相亲,不满意地要她换下来衣服,说是太漂亮了,现在很多男人实际得很啊,看见太漂亮的也不行,尤其是林格这种,一看就是要花很多钱……

林格对着镜子戴上Harry Winston 的Loop项链,璀璨的钻石很衬她的肤色。她很满意地对着镜子照了照,听龙娇喋喋不休,她笑了。

“妈,”林格曼声细语,“您不觉得这样更好吗?不用深入交流,就能筛选掉一批抠门的男人——我结婚又不是为了吃苦。”

龙娇说:“格格啊,你年纪还小,不懂,精打细算也是优点。”

林格说:“我只知道节流不如开源,妈,钱不是省出来的。”

龙娇说:“你这孩子……算了,你誉之哥倒是能挣钱,也不知道他女朋友长什么样。”

林格说:“谁瞎了眼,居然答应了他。”

“格格,”龙娇正色,“你啊,你才是瞎了眼,觉得你哥不好。哎,你不知道你哥谈恋爱了?”

林格说:“又不能赚钱,我知道那事干嘛?”

“其实也不算谈恋爱,”龙娇说,“我那天看见你哥拿手机看她照片。”

林格说:“说不定是看我照片——看着像不像我?”

“别臭美了,”龙娇说,“和你唯一像的就是性别了。”

林格哈哈大笑,拎着包:“妈,晚上等我回来做饭。”

约定的地点在咖啡厅。

与其说是面试,不如说是内部的推荐——林格曾经的经纪人如今在这家名为“红”的服装品牌公司供职,属于对方开辟不久的直播运营部。

作为一个国产服装品牌,“红”近几年异军突起,说是横扫出来的一匹黑马也不为过。林格读大学的时候,它们还只是一个小网店,每次上新,林格都会蹲点抢第一批。林格先前做的赛道就是服饰测评,带货方向也多是这方面。

现今对方抛出橄榄枝,林格也欣欣然接受。

前来和林格对接的女士姓宁,单名一个真字,是直播运营部的一个主管,她笑眯眯的,让林格叫她一声宁姐,两人一人点了一杯咖啡,坐下来,边谈边喝。

三点钟,咖啡杯底的瓷凉透了,两人才就此分别,林格看了眼时间,打车去林誉之所在的医院。

他这次罕见地没有打电话催促。

林格同引导的护士讲,自己要找林誉之,对方旋即笑了:“您是林医生的妹妹吧?”

林格点头。

林誉之正在办公室里休息,他下午刚做完一场手术,病人颌面骨折,需要植入钛钉和钛板作为辅助。为了保证面部的美观,这一场手术需要极大的耐心。两点五十分缝合结束,林誉之缓慢地喝光杯中水,转脸看时间,看到指针走到三点三十三。

一个很巧合的数字。

秒针慢吞吞挪到数字三的时刻,林誉之看到了林格迈入房间。

“快点,”林格说,“晚上我还要回家给妈做饭。”

林誉之问:“片子带了吗?”

林格说:“什么片子?”

“上次影像科拍的。”

林格说:“你又没说要带。”

“我不说吃饭你还能忘记吃?”林誉之不咸不淡,“过来,我这里有备份。”

林格不说话。

林誉之指着她的牙齿X线片,问:“今天想拔哪颗?”

林格说:“你不是挺厉害么?不能一次性全拔完?”

“我可以一次全拔光,”林誉之说,“但在那之前,你先告诉我,你是想插鼻饲管还是胃管?”

林格:“啊?”

林誉之微微转椅子,看她:“同时拔四颗牙齿,接下来的一周,你都不能咀嚼——还是说,你享受只能用门牙吃饭的感觉?”

林格不看他,伸手一点,就右边。

“这两颗,”林格说,“我时间紧,同时拔这俩。”

林誉之没拦她。

横生智齿的拔除比普通的要困难一些——先切开及翻瓣,再去掉骨并分牙,顺利地拔除阻生牙进行缝合,让牙龈吻合,重新生长。

林格拿到自己的手机,木着脸躺下,熟悉的大灯照下,听他平静地重复了一遍那句话。

“如果感到难以忍受的疼痛,举起左手,我会立刻停下。”

林格闭上眼,张大嘴巴。

尖锐的注射器针头深深插入她的牙龈,剧烈的疼痛只持续了一秒,旋即消失的无影无踪。

麻醉剂起效力了。

对于接受拔牙的人来说,整个拔牙过程就是枯燥无味的装修过程——有人用“榔头”,“锤子”,“楔子”在嘴巴里敲敲打打,拆这里补那边。麻醉剂的效用很强,林格感觉不到丝毫的疼痛,舌头也是麻的,苦苦涩涩,就连冲到嘴巴里的凉水也没有感觉——似乎有块儿注水的猪肉隔绝了她的味蕾,她能感觉到对方在凿她的牙齿,也仅仅只有“感觉”,就像一个置身事外的旁观者。

麻木的感觉还不错。

两颗智齿的拔除和缝合只用了四十分钟,麻醉未消,林誉之往她牙龈上塞了两块儿棉球,要她咬着。牙齿和脸颊仍旧木木的,林格咬着白棉球,转脸看林誉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