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日月重光(我在大明做卷王)(76)+番外

在他的纠结与不安中,十月初一,正德帝召皇亲、公候、驸马、伯、内阁府、部大臣以及科、道官,议宁王朱宸濠罪。

自应天一别,朱厚炜再未见过自己的兄长,远远再见,还来不及感慨,便被对方的形容吓了一跳——那个曾经魁梧健壮的少年天子竟变得面黄肌瘦,曾经明亮生动的双眼也变得死气沉沉,面上虽然仍在笑,可那笑却不再明朗,而满是讥谑暴戾。

是谁将他的兄长变成这副模样?

再定睛一看,朱厚照曾经身边环伺的厂卫换了大半,如今他左手边是江彬,右手边则是方立了救驾之功的新贵崔骥征。也不知崔骥征是否升了品秩,原先那套麒麟服已经换成了飞鱼服,面上的伤痕似乎也已痊愈。

似乎留意到自己的凝视,崔骥征也看了过来,在数十个朱红衮服的亲王里捕捉到了他,二人就这么旁若无人地遥遥相望。

崔元和太康长公主既是皇亲,自然一同列席,一见二人情态,心里就禁不住地发苦,蔚王殿下与自家儿子相交至深世人皆知,甚至江湖传言已到了共卧起的地步。虽然崔骥征屡次说只是为了掩人耳目,防止旁人猜忌蔚王,可此番听周良所述,衡州之围后,因听闻崔骥征遇险,蔚王急火攻心、当即吐血……

不管崔骥征是自欺欺人还是不通人事、一派天真,以为蔚王是逢场作戏,可他们做长辈的,哪里还看不出其间的猫腻?就说这些年蔚王对崔府关怀备至,崔元任钦差时的款曲周至,怎么都不似对寻常长辈。再看蔚王至今都未曾立妃,甚至从未议亲,可见其情之惟系,任谁都无法怀疑他的一番情意。

按理说,为人父母,应当狠下心来棒打鸳鸯,可不提朱厚炜亲王之尊,他本人又是他们一直激赏的后辈,更曾施以援手,救过崔凤征的性命,让他们做这个恶人,如何能开得了口?

本朝南风并不罕见,现下也只能寄希望于自家儿子一直不开窍,蔚王渐渐淡了这份心思了。

朱厚照并非未留意到此间的暗流涌动,自然也注意到弟弟看自己时的错愕与忧虑,可当务之急,仍是将这罪为不赦的反王处置了,以儆效尤。

按理说论辈分,宁王应当是他的皇叔祖,理应给个全尸的体面,可一想到近期遭遇的种种险境还有仍未出世的皇儿……

正德帝乾纲独断,定朱宸濠及其同犯论死,主犯朱宸濠腰斩,举火焚其尸体,宁王府宗室尽数贬为庶人,男丁论死、女眷圈禁凤阳。

看着那个曾经不可一世的人中之龙分为两截仍在蠕动,最终又被一把火烧成了焦尸,朱厚炜只觉一阵阵的反胃,若不是先前衡州之围见过了世面,险些便要吐出来。

好不容易定了定神,再看周遭众人,他无比惊愕地发觉,不论是养于深闺的弱质女流,还是手无缚鸡之力的文弱书生,亦或是脑满肠肥的王公诸侯,看了如此骇人的场景,竟都还牢记着不能君前失仪,个个仪态端方,最多也不过闭眼蹙眉,好似一群披了衣冠的木雕泥塑。

朱厚炜是真的有些想吐了。

第七章

待朱宸濠事毕,正德帝却并未立时召见诸王,只说了三日后会有家宴,届时请诸位宗室皇亲共襄盛举。

其实诸人早已胆寒,哪里还有什么心情赴宴?可到底皇命难违,仍是强打着精神来演这血浓于水、宾主尽欢。

朱厚炜回了殿内,此番情势确实让他觉得不同寻常,不论是朱厚照还是崔骥征,都对他保持了一定距离,特别是朱厚照,更是异乎寻常的生疏冷淡。

不过也能理解,毕竟有了子嗣,对自己的猜疑便会多上一分,哪里还能如同往常那般坦诚相见?

想通了这一点,朱厚炜便如同往日一般读书习武,默默等着三日后的宫宴。

几乎所有龙子凤孙尽数列席,这大宴自是豪奢无比。

朱厚炜环顾一周,惊讶地发觉这场家宴竟未如往常一般按辈分或者序齿列座,而是按和大宗的血统远近,这么一来,自己竟然坐在最上首,下面就是兴王朱厚熜。他抬眼去看朱厚照,对方执杯,虽才刚刚开宴,却已有了几分醉态,似笑非笑地看着满堂勋贵、至爱亲朋。

朱厚炜感觉下首的朱厚熜极其急促地呼吸了一声,随即又缓缓放慢呼吸,让吐息重新变得均匀,不由得在心中对这个小小年纪就能搞出大礼议的少年更加忌惮。

却不知其实此刻的朱厚熜对他更是如此,明明是被架在火上烤,可他神色自若,甚至还有闲情左顾右盼,也不知是心机深沉还是心贯白日。

“诸位爱卿,”朱厚照缓缓开口,“兴许咱们还得谢谢朱宸濠。”

众人均是一凛,就听朱厚照问道,“你们可知为何要谢他?”

哪里有人敢在这个时候出头回话,纷纷都看向坐在前头的几人,正巧朱厚照也是如此想,伸手点了点朱厚熜,“兴王,你以为?”

朱厚熜略做思索,起身恭敬道:“若非朱宸濠倒行逆施、忤逆不道,怎能彰显出天子的仁心仁术、至圣至明,若非他冥顽不灵、愚不可及,又怎能让世人看到天子的文成武德、用兵如神?”

他这番话可谓字字句句都对着朱厚照的口味,果然朱厚照大笑出声,“兴王说的好,赏。”

朱厚熜领了赏坐下,众人刚松一口气,准备跟着说些奉承话,却见朱厚照倾身向前,“蔚王,你以为呢?”

朱厚炜蹙眉,起身道:“朱宸濠谋划多年,多少忠臣死于阴私,他大肆起兵,又有多少将士埋骨沙场、多少城池被毁,多少无辜百姓流离失所,多少田园荒芜,来年又有多少人要遭了饥荒。臣以为并无丝毫可喜可贺之处,更想不通我等有何可谢这个乱臣贼子的。”

他话音一落,整个大殿内寂静一片,不少人都在暗恨这蔚王为何不通世故,非要去败了圣上的兴致。

“朕的本意倒没你们想的这么复杂,朕只是觉得,若是没了他,朕也无机会亲自南征,更难得和诸位杯觥交错、把酒言欢呐。”说罢,他仰头将杯中酒饮尽,懒洋洋道,“这杯敬诸位。”

众人刚把酒喝下,又听有一人厉声道:“臣要弹劾蔚王混淆皇室血脉!”

定睛一看,意外也不意外的,又是张鹤龄。

看来这一对舅甥当真要不死不休了。

朱厚照抬起手打断他,淡淡地瞥了他一眼,“是太后的意思还是你的意思?”

他的冷漠似乎在张鹤龄意料之中,还待继续端起国舅的威势拿孝道压下去,就听朱厚照道:“不过舅舅所言亦有道理,既然流言四起,不查个清楚,恐怕难平天下悠悠之口,亦无法还太后一个公道,还蔚王一个清白。”

不论是举箸用膳的,举杯畅饮的,所有人都凝固了一般,缓缓将手头的事停下,而蔚王本人,早就已经起身,端端正正地跪在殿中阶下。

“此事便交由锦衣卫、东厂、宗人府、都察院一同查办,在事情查个水落石出之前,蔚王暂不回藩,依旧留驻通州,所有属僚尽数回藩地候命。”朱厚照云淡风轻,像是议论明日天气一般,“朱宸濠之事既罢,诸位且各回各家、各找各妈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