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妻主她为何那样(女尊)(9)

这次她能来,其实并不是要考较崔明珠的才学,而是代好友——就是在座诸多官家娘子的老师,代为考量弟子。

崔明珠坐在薛玉霄一侧,两人之间隔了一个温婉秀丽的女史,此刻正挽袖磨墨。其余的各人身旁都有一个识字记录的女官,好把辩难的内容写下来。

崔明珠悄声道:“你知道她会问什么吗?”

薛玉霄还未答,李芙蓉就请崔征月出题。这位侍御史并未推脱,目光扫过自家女郎看了一眼,道:“就以‘有情而无累’为题吧。”

“有情而无累”是王弼提出的一种理论。

李芙蓉先是谢过崔征月,说了几句场面话,随后果然转过头来,露出令人牙齿战战、莫测的笑容:“谁人不知京中最有情有趣的人物,莫非薛三娘子和明珠娘莫属,这么好的题,两位难道无意作答吗?”

崔征月皱眉不语。她还不知道崔明珠给薛玉霄牵线保媒、强娶裴饮雪的事情。

众人看李芙蓉开口,终于鼓起勇气附和,窃窃私语不断,将这事“只言片语”地漏进崔征月的耳朵里。

“要不是明珠娘‘有情’,也不会成就这样的‘好姻缘’了。裴公子也不知道做错了什么,在她这位金兰好友手里,毁了终身……”

“圣人有情无累,她这分明是无情之举……”

“天子脚下,真是无法无天……”

李芙蓉说完这话,就洋洋得意地抬起下颔,她料定两人不敢辩驳。

崔明珠气得把手指头掰得咯吱响,薛玉霄却道:“你应答便是,说不出话就看纸上。”

众目睽睽之下,更在她三姨母的眼皮底下,崔明珠就算不是很信任她的可靠程度,也不得不硬着头皮起身。她向崔征月行了个礼,借着眼角余光去看女史纸上的字迹。

字还没看清,倒看见薛玉霄在女史耳畔轻声低语,她脑海热流一涌,差点没血压升高昏过去——薛婵娟怎么来真的啊!她这半个来月,对新儒学能有个屁的见解,难不成还真要靠她的“天资颖悟”!?

李芙蓉看见她的面色,冷笑一声,催促:“明珠娘难道听不懂题?要不要我解释给你?”

崔明珠一咬牙,定神瞄了一眼纸上,有点不顺畅地照着表演出来:“圣人有情而无累,便是心中有感情,却不被感情所累,就如庄子所言,至人之用心若镜,不将不迎,应而不藏,故能胜物不伤……因为圣人之心包藏宇宙,广纳寰宇,宇宙当中所生的喜怒之情、哀乐之情,皆是自然而然……”

她说着说着,发现内容进展到了自己完全不懂的境界,四周的喧闹渐渐平息,逐渐变得安静至极、落针可闻。

崔明珠不知道自己说得是好是坏,还以为薛玉霄让女史写出来的内容太过离谱,她顿了一顿,抬头看去。

李芙蓉的身体坐得挺直,震惊中杂糅着一丝不可置信地看向她;众人瞠目结舌,不由得身体前倾,似乎想要更多地听下去。

崔征月面色稍霁,说:“继续。”

崔明珠一下子活了,瞟了一眼纸上的字,清了清嗓音:“圣人的有情皆是自然,喜怒也是自然。无论是喜是悲,都在于物、在于事、在于当下,而当这个当下过去后,喜怒便也随之消散了,这就是有情无累的解释。”

说完之后,崔明珠神清气爽地落座,一颗心掖回肚子里,神情又拽得像个活祖宗似得。

在她看来,不管她说得好不好,三姨母没有发怒的意思,那就是蒙混过关了。

她一屁股坐下了,李芙蓉却大感不满,将矛盾转向薛玉霄:“薛三娘子向裴氏讨要一个姻亲已定的儿郎,横刀夺爱,罔顾礼法,这就是当下的‘有情’?等你这个当下过去后,你对裴公子的情意消散,就把他弃若敝屣。糟蹋人的行径,就不要找借口拿这话来玷污圣人了!”

崔明珠立即恼火地要开口大骂,被薛玉霄一手拍了拍肩膀,如同拉住狗绳一样压下去了。

她抬起眼睫,淡淡地道:“这是辩难的议题吗?”

李芙蓉一噎。

“原来李娘子不是觉得我合适作答,只是徇私为难。”薛玉霄自斟自酌,用手帕擦过嘴角,转而看向她,“我对裴公子十分珍爱,既没剥了他的皮,也没打断他的腿,你怎么知道我会糟蹋他、会弃如敝屣?难道芙蓉娘未卜先知。”

这话实在太符合薛玉霄的人设了,连崔征月都目光凝重起来。

“你都能说出这种话!”

“我就是说了。”薛玉霄道,“那又如何,轮得到你来指教?若有指教,还是在辩题上吧。”

李芙蓉咬着牙,直说了三个“好”字,也没请示崔征月,直接道:“《道德经》言,反者,道之动。作何解释?”

她越过崔征月直接出题,还出了一个这样经典、这样艰涩的辩题,可见已经有点气昏头了。

薛玉霄轻轻打了个哈欠,她酒量不好,虽然度数很低,但还是有点犯困,就这么单手撑着小案,懒散地道:“反者,一是往返,一是反复,老子的意思是说,世界上的万物都处在这样往返循环的状态当中,每个事物当中都有‘道’的存在,‘道’就蕴含在每个事物里,譬如阳光,从早上到晌午,光芒由最弱到最强,强弱就是两个对立的面,世界万物都在这两个对立当中不断反复,这就是‘道’的变动。”

她说到这里,笑了笑,问李芙蓉:“你能听懂吗?”

李芙蓉当然能听懂。

不光她能听懂,在座的每一个人都能听懂,但这种“能听懂”,恰恰带给众人非常可怕的震撼。

一时间,女史们在纸上记载的窸窣声同时响起,每个人都露出了思考的表情。

薛玉霄仍然面对着李芙蓉,两人四目相对,李芙蓉的表情已经变得相当精彩和诡异,她甚至捂住了自己咚咚乱跳的心脏,脸上的疑惑和呆滞已经藏都藏不住了。

“那我说点你听不懂的。”薛玉霄换了个姿势,整理衣袖,脸上露出很温柔的笑容,“万事万物当中都有‘道’,道在天地中。而事物的行进过程,就是曲折的、反复的,是不断否定的。所谓物极必反、否极泰来,就是一种事物的否定。事物依靠肯定、否定、否定之否定,这样的方式来前进,这就是‘道’的发展。”

薛玉霄伸出手,蘸着酒水画了一个圈,微笑道:“光与暗、强与弱,是对立的,也是统一的。《道德经》说,反者道之动,弱者道之用。万物都是从弱小、从‘无’而生,道也是从无处而生。强极则辱、物壮则老,这是一个必定的循环。”

李芙蓉还未开口,崔征月已经迫不及待地起身,邀请道:“我在巴郡采风已久,回京时听说了三娘诸多的恶言恶语,要我看,你有这种哲思才辩,就算再狂妄些又如何?难道齐朝放诞不羁的狂士还少么?”

薛玉霄起身:“崔大人过誉了。”

崔征月摆手道:“过誉?我是不知道怎么赞誉才好!就是笔墨风流之冠的王司徒年轻时,也未必能有你这样的微言大义、振聋发聩,韵味无穷。婉婉,给三娘下帖,此间事了,请三娘过府一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