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妻主她为何那样(女尊)(186)

她的疲倦、紧张、劳累,她那颗因为时局变幻莫测而始终无法彻底放下的心,都被淡淡的梅香熨帖平缓……哪怕如今位至九五,她也会蓦然想起初来这个世界时,裴饮雪在窗下与她对弈间那阵清肃的松风。

他太安静了。但他一贯如此安静的,在他沉默地凝望之中,薛玉霄也常常安定下来,就像是两个人走在覆盖着深雪的路上,她深一脚浅一脚地渡过去,总觉得他会跟丢了,但每次回首时,都能看见裴饮雪清润的眼。

裴郎永远、永远陪在她身边。

薛玉霄抬手抚摸向他的墨发,将里面的素色银丝挑出来,在指间轻轻缠绕了一圈。两人就这么没有一句交谈地抱了许久,久到困意上涌,薛玉霄搂紧他,把裴饮雪抵在廊柱边靠着,压在他身上,闷闷地说:“困了……”

裴饮雪轻声道:“进去睡吧。”

“不要,我要睡在你怀里……”

不远处就有几位亲卫值守,这话莫名令人产生偷情般的羞惭之意。

裴饮雪侧首亲了亲她的耳根,停顿了一下,又试探地、小心翼翼地亲吻她的墨眉和眼角。薛玉霄闭着眼,睫羽挣扎地颤了颤,她觉得有点痒,但还是没有睁眼,任由蝶落般的亲吻印在眼尾,带着他唇上凉意浸透的气息。

“好……”他声音很低,慢慢地说,“睡在我怀里吧,我会抱着你的。”

兰露柳风堆落花(1)

第85章

五月中,新帝受禅登基,改年号为太始。

因感念故去的王丞相为大齐交付半生,薛玉霄驳回了众人更改国号之请,依旧延用“齐”字。她同样驳回的还有后宫选秀纳侍之请,为此,亲自去太平园见母亲。

园中一切如故,只因薛司空如今执掌凤阁,虽无司徒之名,却有司徒之实。因此往来客卿皆为官场重臣,官员被提拔入朝之后,第一件事就是拜会司空大人。

权势之盛,已达至极。然而薛泽姝自王秀故去之后,总觉得郁郁不乐,仿佛这片棋盘之上少了一个能相杀的对手、也少了一个能不言自明的友人,终究只余寥寥孤寂之意。

薛玉霄没有穿帝服,也没有带仪仗,仅仅近卫随身。她身上银灰色的长裙随步伐拂过台阶,太平园侍从见了她,行礼后口称“少主”,而后又慌忙改叫“陛下。”

薛玉霄轻轻一笑,吩咐说:“依旧叫少主无妨。”说罢便入园而去。

风清气朗,园中葳蕤的草木簌簌而响,檐下风帘碰撞,玉声清脆。侍奴起身打起珠帘,低声道:“主母在午睡。少主,我这就去……”

“不必。”薛玉霄说,“我等一会儿。”

司空大人在内室午睡,她在案边坐下,伸手翻看书案上摊开的公文。窗外的光线投射在书卷之上,炉香隐隐,光线偏移,从空中升起淡淡的一层香雾,光透雾色,朦胧地映照在她翻阅的手上。

书页窸窣。

这炉香燃尽之时,薛泽姝从往事大梦中醒来。在透出形影的屏风之内,她望见女儿鬓边摇动的九凤流苏,迷离的日光落在钗饰之上。薛玉霄就那么静静地坐在不远处,翻看政务,这么多年来的养育寄望,在霄儿一步步登上御宇时逐渐落地……她心中陡然生出一丝致仕的想法。

此意早有,只因放心不下爱女,所以迟迟不言。

薛泽姝午睡起身,坐到女儿对面,将她手中的奏折抽出来,道:“别看这个,朝政初定,你任用寒门,士族高门没有不写文章表达不满的,积压在我这儿也就算了,你不说烧了,还拿起来看看。”

薛玉霄道:“娘亲把这些留在手里,恐怕也时时翻看。这气怎么能让娘亲代我受呢。”

薛泽姝无奈瞥了她一眼,当着薛玉霄的面放在灯台上烧了,火光攀上纸页,将那些愤愤不平之辞舔舐殆尽。司空道:“陛下日理万机,这是有什么要紧事才回来与我商议?”

薛玉霄忙得连陪她吃饭的工夫都没有了,开口就是朝政公事,司空大人这么大岁数的人了,居然还因为这个向女儿控诉。

薛玉霄拉过她的手,以防未烧透的火焰窜到母亲的手上。她低下头贴了贴司空大人的手掌心,闭眸沉默片刻,仿佛从长辈的手中得到一股令人坚定的支持和力量。过了片刻,薛玉霄开口说:“我想要立裴郎为凤君,唯恐百官不允,请母亲写一道奏章,我好以母亲之命相从。”

薛泽姝并不意外,她看着薛玉霄的脸庞,忽然道:“霄儿,娘有时真的不明白你。”

她摸了摸薛玉霄的头,站起身走到窗前。薛玉霄的目光随着她的动作而移动。

“裴郎虽好,然而天下千万男子,就算没有如他绝色者,亦有在诗书、在礼仪、在织绣上胜过他的人。喜新厌旧乃是人之本性,何况如今你已经享有天下,霄儿的克制专情是为娘不能理解的,这世上岂有天生之圣人乎?还是你在年轻时将肆意纵欲发泄尽了,才修得一身清净?”

王孙娘子,公侯小姐,如这般一心一意的人,她平生只见过两个。

薛玉霄仿佛洞悉她心中所想,望着母亲的背影轻声道:“那娘是怎么看王丞相的呢?”

两代笔墨风流之冠,俱是情深之典范,弱水三千,取一瓢饮。

“王秀……”

“丞相思念发夫十几年,为此不惜绝嗣,身后没有留下一个女儿。”薛玉霄道,“我待裴郎之心,如丞相待其亡夫之心。”

她顿了顿,继续道,“母亲,我并非圣人。在与裴饮雪确定心意之前,我也曾携王郎打马游街、柳河观灯,也曾与崔七共食莼菜鲈鱼,觉得他形貌可爱……我也怜惜过四殿下赠我金锁,愿舍百岁之寿祈我平安,凡此种种,人非草木,岂能无感?只是我想到或许裴饮雪会难过、会伤心,便顾不上其他的了。”

“……何以至此啊。”

“娘亲,我时常想念还未扬名的那段时日。”薛玉霄声音渐低,“他穿着一身霜衣,满怀清寒,梅香沁透,在案边教我读书写字,如同我的半个老师。我那时……就觉得他很好。”

“凡俗女子待人,往往色衰爱弛,年月长久之后便觉得此人不能相配自己,故多有负心薄幸女。你怎么……”

“若使这么好的一个人为我受磋磨、受委屈,女儿于心有愧。”薛玉霄也站起身,她缓步走过来,任由窗前的风吹动凤钗。“我不能为了怜惜之情而伤了至爱之人。我想,丞相多年不曾娶夫纳侍,也是为了午夜梦回之时见到爱夫,问心而无愧。”

薛玉霄从来只做自己觉得正确的事,而不是天下认为的正确之事。

她十分善于接受,却又十分固执己见。

薛泽姝轻声一叹,她其实也觉得裴饮雪是个很好的郎君,只不过她跟薛玉霄观念不同,觉得女儿不能享受齐人之福,实在可惜。

“好吧。”司空大人答应下来,“我也有一件事要跟你说。”

她微微转身,伸出手将女儿揽进怀中,轻轻地拍了拍她的脊背,感慨道:“霄儿已经不需要娘亲为你保驾护航、遮掩祸事了,你如今高至此位,若我在朝中执政,你必因孝道而退让,不能尽情施为。我们彼此相顾,皆不可尽全力。加上娘年事已高,跟我一个年岁的老家伙死的死、退的退,举目无友,何其孤寂。……所以我想等到年节之后,你新提拔的几个爱臣站稳脚跟,便致仕修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