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风雪待归人(93)

秦知律自言自语般地道:“成熟畸变,已经藏不住体征,人类语言系统快退化光了。如果当年孤儿院的时间没有突然停止,或许已经变成了……”

“摆渡车上的巨螳螂那样。”安隅凝视着那个东西,轻声接道:“完全不再有任何人类特征和思想。”

“嗯。”

根据白荆的记忆,当年混乱发生没多久,孤儿院的时间就陷入了静止。时间静止并非针对一切,而是仅针对孩子们的成长与畸变。在这里,食物放久了仍然会腐败,但畸变进度却永久停在了镜子降临的那一刻——没感染的就永远不会感染。畸变得慢的,进程被强行打断,行为举止仍像个人类小孩。而畸变得快的,就成了眼前这类东西。

第一层的诡异之处在于人类看护一群畸变的小孩,而这一层更离谱——

蒋枭肩膀紧绷,语气森冷,“这是我见过最荒谬的画面。”

畸种监管人类。

人类牺牲了平等与自由,永不向畸种屈服。

而在这家孤儿院,献祭尊严的事已然悄无声息地发生了十年。

蜥蜴畸种诡声道:“听不懂话吗?”

无人吭声。

一道风卷过,安隅在缥缈的风声中反问,“你在说话吗?”

话音落,帕特和斯莱德立即上前两步,挡在了两位治愈系的前面,也更牢固地将他护在最后方。

沉默的对峙中,斯莱德大臂肌肉再次充血,帕特的腿骨缓缓拉长,蒋枭露在衣袖下的手腕开始浮现红色反光的蛇鳞,风间没有露出体征变化,但他周身的空气中正悄然弥漫开一股淡淡的植物气息。

“原来你们都是。”巨蜥有些惊讶,“没见过,其他区的?”

它说着,视线穿过他们,向秦知律和安隅看来。

秦知律配合地竖起手,面无表情地拽了拽染血的白手套,十几条漆黑的章鱼足从风衣下摆滑出,在空中弹了弹,像一把优雅撑开的伞,环绕在身体周围。

那个畸种似乎感受到了某种威慑,点点头,又看向安隅。

安隅无辜回望。

他也很想有点表示,尽量显得合群,但这属实有点难为他了。

“混进高级生命里的低贱人类。”蜥蜴畸种冷嘲道:“看来蠢家伙们没有发现你是人。”

帕特没有感情地问道:“谁是蠢家伙?”

蜥蜴畸种忽视了他的提问,手指点了点安隅,朝队尾一指,“你,排进去。”

那只艳丽得刺眼的爪子伸进门口纸箱,抓出一张表格,团成一团朝安隅一扔,“身体检查。”

那个纸团被风卷着向安隅砸来,还未近眼前,就被蒋枭一把攥住了。

猩红的蛇鳞已经覆盖过腕,但那只手仍旧分明,攥握时,突起的关节堪称美丽。

精准地控制畸变体征的表达,是天梯每一位守序者的必修课。虽然蒋枭成为守序者不久,但他一直是佼佼者。

而控制杀意,也是必修课。

他凝视着巨蜥,轻声道:“不用检查了。我是他的体训老师。”

“……”

安隅下意识向身边瞟去。

长官好像蹙了下眉。

“体训老师。”巨蜥嘀咕道:“有这个职位吗。”

“滚回你们区。”它不耐烦地转过身,然而刚迈出半步,一阵风忽然从队伍后面吹过,它脚步一顿,吸了吸鼻子。

那是一个安隅很熟悉的动作。

摆渡车上的巨螳螂和53区的故人们都有过相似的行为。

馋了。

巨蜥猛地扭过头,“你似乎是个不同的人类。”

油漆样鲜红的眼球迅速旋转,它飞快扫视过斯莱德等人,最终看向秦知律。

秦知律视线还停在蒋枭的背影上,没有与它对视。

巨蜥兀自纠结了一会儿,爪蹼朝安隅一指,对秦知律道:“这个人类归我管了。”

秦知律视线一顿。

他终于抬眸看过去,片刻后,又慢条斯理地把手套拉紧了一些。

“嗯?”

数秒后。

几十根漆黑的章鱼触手从远处优雅地缩回,秦知律从风衣口袋里掏出一块手帕,把弄脏的几根握在手里,仔细擦拭。

地上有一滩丑陋的碎尸块,浸泡在几近透明的粘稠体液中。

腥臭被风送到四面八方,久久不散。人类小孩子全都躲到体检仓里去了,扒着门露出一双双惊恐的眼睛,盯着秦知律和地上已经没有人形……不,没有任何形状的东西。

“这一层的畸种还算正常。”秦知律瞟了安隅一眼,“你果然还是很受欢迎。”

安隅“唔”了一声。

他隐约觉得长官似乎心情不是很好,于是谨慎地没有回话,抬脚往体检仓里走去。

里面的体检已经被打断了。

一排光着身子的小孩正站在扫描镜前,麻木地凝视着镜中的自己。

安隅踏进去的一瞬,他们集体朝他看去。猝不及防地,他与镜中那一双双空茫的眼眸对视。

刹那间,各种混乱的声音在脑海中炸响。

“没有畸变,下一个!”

“……”

“你还没畸变啊。”

“嗯……这都多久了,我还没听说谁查出畸变的。我们……真的还有希望吗?”

“只能祈祷。我真的不想再这样被管着了。”

……

“哪来的镜裂声?是不是又有人死了?”

“受罚的那个吧,谁让他在背后议论监管大人。”

“监管大人们都是高级生物,还在意我们这些低级东西怎么看它们吗?”

“也分是谁,有几个还是很在意的。”

“还好我们的监管大人不喜欢打人。”

“是啊,它瞧不上人类,反而不为难我们。真是感恩分到它这边。”

“是的,感恩……”

……

“哎哎,听说了吗?脸上有胎记的那个女孩昨天半夜死了。”

“不知道她从哪听说的,被监管大人刺破心脏就能畸变,她去求它们了。”

“原来那个法子行不通啊!”

“当然行不通,我听到的另一种说法是,要吃掉监管大人才能像它们一样畸变。”

……

“哥,这场雪下多久了?”

“从我们停止长大的那天起,它就再没停过。”

“其实我们都出不去了吧。你说外面的世界现在是什么样?”

“外面的监管者应该可能更残忍。我其实已经不想出去了。”

“我也是,现在这样挺好的。”

“那些人竟然还在折腾着各种法子想畸变,他们到底什么时候才能意识到,我们永远畸变不了的……”

……

各种诡谲的畸种嘶叫声与那些对话交织在一起,响彻这十年来的每一个夜晚。

有小孩亲眼目睹这些“监管大人”半夜从睡巢抓人类出去吃掉,但却无动于衷地走开。也有小孩主动担任了它们在人类中的监视者,偷偷向它们打小报告。

甚至有小孩自相残杀,杀掉人类同伴,吃下人肉人骨,试图以此开启畸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