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风雪待归人(212)

羲德还没说话,门口就响起一个清冷的少年声,“当然不能。”

搏举着两支冰淇淋进来,浓郁的奶油浇在曲奇蛋筒上,让病房里的紧张感淡化了不少。

他无奈道:“长官,您的左翼还在持续超温,额温也不达标。如果今晚不能把额温降到五十摄氏度以下,翅膀会自燃的。”

“我的翅膀本来就是火堆里长出来的。”羲德不耐烦地翻了个身,“你被大脑那些蠢货洗脑太深了。”

搏走到安隅旁边,恭敬低头问好,而后把装置的温度又下调了两格。

“造反了!”羲德猛地从病床上坐起来,金翼瞬间腾起一簇大火焰,但转眼就被装置喷灭了,他只能恶狠狠地盯着搏。

搏走过去,换了一个新的冰袋贴在他脑门上,“长官,请您听话,不然……”

“不然怎样?”羲德挑眉,“你长大了是吧?”

“我和您同龄、同资历,我们是同一年先后进入尖塔的。我认可并感恩您的监管,但请别把我看成小孩子。”搏说着叹一口气,“请您听医生的话,不然我会坐立难安。”

羲德瞪眼:“被冷气吹的不是你,你有什么好难安的?”

“您是为了我才受伤的,是我在战场上不够冷静决断,我……”

“行了行了。”羲德不耐烦地摆手打断他,手心捂着冰袋躺回床上,“冷气开着吧,冻死我,等我死了你就知道大脑的人是对是错。”

搏闻言轻轻勾了下唇角,将一支甜筒递过去,“医生说您可以吃冰淇淋。”

“拿走。”羲德脸很臭,“你知道我厌恶这玩意。”

“但您需要这个,这是大脑特研,帮助内环境降温,额外添加的补剂可以迅速补充能量。”

羲德开始装死,别过头一声不吭。

奶油在僵持中悄悄融化,快要滴到搏的手上了。

“长官……”

“拿走。”羲德的声音沉下来,“别让我说第三遍。”

搏倔强地举着冰淇淋,病房里鸦雀无声,空气都仿佛快要凝固了。

“化了……”安隅小声说,“好浪费。不然给我尝尝吧?”

搏:“……”

“赶紧给他,我不吃冰的。”羲德冷道。

搏终于还是叹着气妥协了。

两支冰淇淋,他和安隅一人一只,他的那支还没举到嘴边,安隅已经把甜筒吸掉了半个头。

羲德皱眉看着安隅,“童年果然是人一生的阴影,在贫民窟饿久了,即使现在富得流油,也绝不肯浪费食物。”

安隅不理解小时候挨饿和现在珍惜食物有什么必然联系,他仔细抿着最后几口奶油,试图尝出这个格外浓郁丝滑的质地是加了什么原料。

搏低声道:“长官,您的童年已经远去了。”

羲德没吭声,许久才轻轻嗤了一声,闭眼继续养神。

床头的对讲系统沙沙作响,工作人员的声音响起:“大人,尖塔的潮舞来探望,但因为制度规定,她不能轻易进入有人类活动的区域,所以只能在这里和您通话。”

羲德干脆道:“没空。搏,帮我接下电话。”

“啊?”搏顿了下,起身走到床头,“潮舞?”

原本在对讲另一头抱怨制度死板的潮舞安静了一瞬,“嗯。我长官最近不在主城,但她让我送些东西给羲德长官。有一束鲜花,还有几只海螺,海螺里有海浪的声音,听着会让人平静……你长官还好吗?”

安隅皱眉看着羲德,这个人明明就在旁边,但好像没长嘴,只干盯着搏。

搏只好替他回答道:“要休养几天。深仰长官还好吗?听说她在莫梨事件中受到影响很大。”

“长官在海边画画,她心绪不稳时就会去画海。”潮舞声音低了一些,“莫梨自毁后,她主动注销了比着已故的妹妹做的AI。”

“多陪陪她吧。”

“我会的,你也是,多陪羲德长官。”潮舞停顿了一下,支吾半天还是问道:“羲德长官伤重吗?要几天才能回尖塔?”

搏还没张嘴,羲德的哑病突然痊愈了,提高声音说道:“最慢两天,两天内大脑要是不放我,我就让搏先回去,放心吧。”

安隅困惑地看着搏,冷气装置让病房的温度很低,可搏的耳朵却红了。

“不说了,我下去把东西拿上来,你等我一下。”搏匆匆挂断通讯,避开羲德笑吟吟的视线,快步离开了病房。

安隅皱眉看着他的背影,沉默片刻,把他到最后也没吃的冰淇淋也拿了过来,迅速舔舐着已经在流淌的奶油。

羲德哼笑一声,“我看你白在尖塔待了这么久,还是什么都不懂。”

安隅沉默着把冰淇淋吃完,忽然问道:“你有真的吃过冰淇淋吗?”

“什么?”羲德想了想,“从出生起算吗?”

“嗯。”

“小时候吃过两次。”羲德厌恶地皱眉,“第一次是狗爹主动给我带的,第二次就是他把我反锁进冷库,一开始我没反应过来,对着那一柜又一柜的冰淇淋很兴奋,竟然主动吃了一根……”他说着冷笑道:“傻子。”

安隅点点头,继续咀嚼着酥脆的曲奇蛋筒。

羲德瞟他一眼,“问这个干什么?”

“没什么。”安隅摇头,“既然吃过,也不算遗憾了。”

羲德挑眉,“你好像在拿我和别的什么人比。”

安隅点头低语,“我长官。”

羲德惊讶,“律怎么了?”

“说不清。”安隅摇头,“没事,当我没说吧。”

其实没什么说不清的。

羲德品尝过冰淇淋的美味,即使选择放弃也不算遗憾。可长官从小到大,一直被利用,却从未被百分百地信任过,久而久之,就连他自己都认为人类对他保持警惕和质疑是理所应当。

他就那样放弃了被善待的权利。

最近安隅常常想起不久前,他只是在上峰面前随口替长官说了几句话就会得到小奖励,那时长官笑着说“奖励你维护我”,他当时还以为是玩笑,现在细思才觉心口发冷。

安隅起身道:“东西和问候都带到了,我先回去了。”

羲德“嗯”了一声,挑眉笑道:“停训几天,自己好好练啊,别辜负了你长官对你的期待。”

“我会努力的。”安隅低声说。

走出白塔门口,安隅上车前看见搏正在角落里和潮舞说话,搏抱着那一大捧鲜花,潮舞瑰红的长发还有一些缠在花枝上,举着海螺在他耳边让他听。

严希回头顺着安隅看的方向看了一眼,笑道:“谁说尖塔高层之间没有人情味了。”

“有人这样说吗?”安隅诧异道。

“嗯。都说畸变程度高的守序者会渐渐灭绝人性,说这话的人可能是参考了律的样子吧。”

安隅扭头看着搏和潮舞,直到他们的身影消失不见。

其实恰恰相反,他在尖塔感受到的人情味要比此前在贫民窟多得多,这些严格意义上已经不算人类的人凑在一起,相互支撑和温暖着,远胜那些在腐朽中麻木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