关灯
护眼
字体:

风雪待归人(157)

安隅率先摇头,“没有,只可能在熄灭的屏幕里。”

“这符合钟刻死亡的事实。”一位上峰说道:“钟刻的临床死亡和尸体焚化都有记录可查,但劳医生不久前死在医院,目前医院已脱离监控,不排除他假死。”

顶峰开口道:“时间控制台的作用是时间再分配,折磨34区人只是附带的罪恶游戏,控制台诞生最初的目的应该是掠夺他人时间来延续自己的生命。”他沉思片刻,“医生和钟刻都有嫌疑,直觉上,医生的屏幕很可能是陷阱。”

安隅盯着劳医生的屏幕,“但这个陷阱似乎也是唯一可循的线索。”他的瞳孔随着呼吸轻轻收缩着,“是陷阱也必须去踩,踩上去才知道猎人的刀在哪。”

频道里,上峰们的低声讨论交织在一起,黑塔在犹豫,34区的故障是否值得拿角落去冒险。

安隅安静等待结果。不知从何时开始,他被打上了至高重要和重点保护的标签,但那十八年的贱民生活分明犹在昨日。

“去吧。”秦知律忽然说。

频道里瞬间安静,不等上峰反应,安隅已经道“是”,抬手关掉了公频。

炎和流明跟上来,安宁守立背后。

每个屏幕都盛放着另一个时空,或者说,另一个人的生命。

向医生的屏幕靠近时,安隅能感到一股时空引力,其他屏幕都没有。陷阱俨然正向他笔直地铺开红毯,期待他的靠近。

他神色平和,步入那陷阱。

……

……

咔嗒。

劳医生扣上了饭盒,单手拿着空饭盒和木勺走出了病房。

四楼一片死寂,空气中的血腥味浓郁得让他干呕,他却在干呕时忽然笑了两声,像想到什么滑稽的场景,一边呛咳着一边还不忘继续“嗒、嗒、嗒”地数着。

地上倒着几具尸体,身上的脓疱爆破后,留下了丑陋的尸疮。

护士早都死没影了,他独自把饭盒送到盥洗室,然后回到了备药间。

“嗒,嗒,嗒……”

频率始终没变,但他的语调却变得轻快起来,像在唱歌一样。

小女孩死在检查床上,倒在地上的备药架下也有星星点点的血,是他的血。他撸起袖子,看着自己身上脓疱爆破后留下的疤痕,那些疤痕已经干瘪结痂,仿佛不过是起了个水痘。

“C4720,D792A8,是对的!”他突然换成用轻扣手指的方式计数,跳起来指着小女孩笑着大声叫,“但是少了一种,还要搭上B1825X,才能彻底抑制受体细胞酶活性,切断感染进程!”他冲上去大力揉捏着小女孩已经肿胀变形的脸,怜爱道:“宝贝,谢谢你,B1825X是很基础的药剂,猛的是前两个,我不敢拿自己试,还好四楼除我之外还有你一个感染初期的幸运儿!你和钟刻一样好命,注定成为伟大药剂的开路者!”

他高兴地在房间里唱起歌来,像个老顽童,“嗒、嗒、嗒”地蹦到窗边。一只水蚁从外面“嘭”地砸到玻璃上,诡谲的声波透过墙壁和地板传了进来,他随即痛苦地捂着太阳穴蹲下,身子微微抽搐。

但抽搐中,他突然抑制不住般地大笑出声,“主城来的那几个蠢货!”

他一边笑着一边躺倒在地上的血泊里,放松地摊开身体,闭上了眼,继续轻念道:“嗒、嗒、嗒。”

过了许久,水蚁走了,他才忽然睁开眼,眼神清明至极。

嗓子已经哑了,他又换回用扣手指的方式计数,那双凹陷的眼望向外面的大雨,喃喃道:“那几个蠢东西怎么好像找到入口了……”

他猛地起身,踏着一地血水肉糜飞奔出医院,在暴雨中撬开一辆车门,一路油门狂飙,脑袋在风挡玻璃上磕得头破血流,却浑不在意。

直到冲入钟记旧物,他对着钢琴后露出的空间边界冷笑一声,“果然如此。进去就别出来了,困死在34区贱狗的时间里吧,上百万个时空,好好品味。”

他说着便拿起节拍器,瞟了眼停在刻度60的游码,又拧了两下发条。

摆针一左一右地摇摆起来,他的手指随着钟摆的节拍轻轻扣动,摆针静止时,他自然地开口衔接上。

“嗒、嗒、嗒、嗒……”

他唱着计数,兴奋地盯着钢琴后的空间入口缓缓关闭,而后随手掀开琴凳,从里面拿出一个相框。

钟刻的黑白遗照。

他欢快地叩着左手食指,右手拇指轻轻抚过钟刻的脸颊,闭上眼,脑海中回忆起钟刻死前的场景。

氧气罩后的少年奄奄一息地盯着他看,在监护仪器呆板的声音中,那双眸中流淌着绝望,钟刻轻轻伸出手,勾住了他的手指。

无声的哀求。

他低下头,笑容满面道:“注定在瘟疫中死去的人,痛苦是命运早就写下的设定,别白白拥有快乐时光,留出来,留给那些能从瘟疫中逃生的幸运儿吧。放心,无论34区多么伤亡惨重,灾厄停歇后,它总会复苏。我会一直做好这个帮助重新分配时间,带人们打败瘟疫,迎接光明的人。”

意识从“嗒、嗒、嗒”的吟唱中抽离。

安隅睁开眼,仍旧站在医生的屏幕前,屏幕上,医生还坐在病床前,一边和窗外发疯的水蚁畸种对峙着,一边平静地舀着梨块往嘴里送。

按照客观世界时间推算,这个画面应该发生在一两小时前,却被屏幕反复重置播放。如果不将意识融入劳医生的时空,永远无法得知后面发生的那些事。

安隅凝视着屏幕,正在思考,一声枪栓拉动声忽然让他打了个哆嗦,他回过头,流明执枪直指屏幕。

明眸中怒火燃烧,他冷声道:“我猜,不管我们能不能出去,打碎这个屏幕,他都得死。”

炎的意识也刚从屏幕时空中挣脱回来,“如果他是超畸体,一旦他死,这个空间就会彻底释放,我们能出去。但如果打错……”他停顿沉思片刻,“打错,这个屏幕真正的主人会白送性命,但像安隅说的,如果枉死一条性命是陷阱里的刀,我们也别无他法。”

流明轻勾唇,眸中却毫无笑意,冷道:“不会错。”

指尖扣动扳机的一瞬,一只手忽然握上了枪杆。

安隅的手在哆嗦,他努力克服本能的恐惧,“都是假的,别冲动。”

他尽量用长官教过的呼吸方法来平稳心跳,从枪上小心翼翼地撒开手,往旁边撤了两步。

流明皱眉转向他,“里面发生的事符合客观世界时间线,一切合情合理,他是一个疯子!只有能被救下的人才高贵,救不活的人活该去死,这就是他自以为是的规则!”

随着他的话语,那个枪口也朝安隅微弱地偏了一个角度,安隅瞳孔都哆嗦了,连忙往旁边撤道:“好好说话,放下枪。”

流明愣了下,随即皱眉把枪掉转,瞟了那黑洞洞的枪口一眼,“你不是上峰捧在手心里的宝贝吗,你怕这玩意?”

安隅,“……别玩它,很危险。”

“不要用枪指着角落。”秦知律在频道里沉声道:“你们在屏幕里看到了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