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风雪待归人(137)

他不动声色地换上监管对象送他的这一副, 却敏锐地察觉出一丝不同。

右手食指指腹处似乎有一层轻微凸起的纹饰。

他将手指伸到烛焰旁,注视着那一片小小的雪花。

“工作人员说,同样的风衣和手套您有很多。所以我做了一个记号, 以免日后您想不起来我还过您送我衣服的礼了。”安隅顿了顿,又低声补充, “这个定制450积分。”

秦知律用没戴手套的左手摩挲着右手食指的那枚雪花, “如果我没记错,高分子材料的衣服, 我整整送了你6套。”

“我知道。”安隅有些不自信地挪开视线, “我最近从诗人那里买了很贵的东西,等面包店多赚一些钱,再多给您买几副吧。”

“买了什么?”秦知律随口问。

“一本教人中彩票的书。”

秦知律:“……”

安隅谨慎道:“现在看来,应该有点用。”

“中了么。”秦知律问。

安隅叹气,“因为我的一些错误操作,这次没有。”

秦知律没吭声,安隅偷觑长官的脸色, 隐隐觉得长官陷入了一种无语的情绪中,连忙说, “典也建议我先把书留着, 说不定以后真的会因为它发达。”

“离诗人远点,黑塔总觉得他不对劲,只是一直没找到异常点。”

秦知律将另一只手套拿出来, 发现小雪花只有右手食指有, 左手则是一只普通手套。

“为什么选择雪花图案, 便宜?”

安隅轻轻摇了下头,“因为雪被认为不祥。”

秦知律倏然抬眸。

他们隔着不远不近的距离,在那一簇轻微波动的烛光下对视。

“不祥,就像我一样。”安隅望进长官那双漆黑的眼眸,轻声道:“也像您的手一样。”

幽暗的空间中,那双金眸却被衬得更透澈了。

有那么一瞬,秦知律觉得自己注视的不是一对眼球,而是一星光晖,是某个庞大的东西诞生之际留存下的小小印记。他一恍间脑海里响起从前的声音,十六岁的他在回答心理医生温柔的提问时,看着自己的手,轻声道:“罪。”

这双手,这根扣动扳机的右手食指,送走了太多生命。那些畸变生物,意志弥留的人类,那些倒在警报声中的守序者,他的父母,还有妹妹……无数鲜血与命运在指尖纠缠,而在无数次重新上演的选择前,他都冷酷地扣下扳机,斩断一切。

安隅低低的说话声把他的思绪拉回晃动的烛焰下。

“您告诉过我,这些伴随畸变降临的东西其实不是雪,每一片酷似雪花的东西中都有科学无法破译的频率,也许那里藏着一个无法探及的时空吧。凌秋总是说,每当我睡着,世界上就有某个地方遭受风雪侵袭,会有畸种,所以我得把自己藏好,不能被别人发现我是个不祥的家伙。那时我不太服气,但现在,53区、孤儿院,这两个我生长的地方都遭受了灭顶之灾。”安隅被巨大的章鱼玩偶挤得快要掉到地上了,他往沙发上挪了挪屁股,把章鱼往旁边挤了挤。

秦知律深沉地注视着他,“你到底要说什么?”

安隅低头抱歉道:“我只是觉得人们对这个世界正在发生的事了解太少了。被认为是不祥的、罪恶的,也未必真如所想吧。”

“倘若真是罪恶,也不是一人的罪。”他摊开手掌看看自己的掌心,“至少,我也罪孽深重。”

他话音落,对面那双黑眸似乎震颤了一瞬。

安隅不确定自己能否安慰到长官,他甚至说不清为什么要这样做。比长官过得苦的人太多了,他以为自己早已看惯,却久久难以忘记在探入长官回忆时心中的沉痛。

他确实是个没人性的家伙,只有两次曾感到心痛。

第一次是亲手送凌秋离开,第二次是旁观长官的从前。

凌秋没来得及听到那声哥哥。所以在从记忆中出来后,他立刻拥抱了他的长官。

“很抱歉,我好像依旧没有太多人性,只有本能。”安隅低声道:“但我会继续学习的,长官。”

秦知律倏然起身,几步便来到他面前。高大挺立的身影遮住了烛光,安隅抬头,皮手套顺着他的鬓角轻轻摩挲了一下他的耳朵,皮革触碰到耳后那枚常被他遗忘的旧疤,他瑟缩了一下。

他的视线落在秦知律嘴角那枚小小的疤痕上,“我很多年没用镜子照过耳后了,您说的那道疤……”

“和我嘴角的很像。”秦知律轻轻摩挲着那块皮肤,“但比我的大一些,颜色也更深一些。”

安隅点头,“我用您的权限去看过尤格雪原的资料了。”

“怎么想?”

“您怀疑我是那个畸变的女科学家的孩子吗?”

秦知律沉默了许久,放下手道:“有过一瞬间的想法,但不太说得通。三周的胚胎只是一团细胞,没有离体还在垃圾场成长为婴儿的可能。即便用你异于常人来解释,可詹雪的异能是精神摧毁,或是诅咒,畸变特征是眼球,这些你都没有。”

安隅顿了又顿,还是把那句话说了出来,“如果可以做基因鉴定……”

“人类没有留存她的基因。”秦知律叹气,“这是被恐惧催生出的愚蠢。詹雪是第一个超畸体,人们只想着彻底消灭她,越干净越好。明明谁都有可能成为第一个超畸体,但人类对她的恐惧和仇恨从未停止,他们深度解剖了她的尸体后就丢进热堆焚烧殆尽,就连她遗留的东西,至今都还有一些在被搜索和销毁。”

安隅愣了愣,“二十多年了,还有什么遗物?”

“她做科学家期间和很多高校都有联系,四处演讲座谈,总会触碰一些图书馆文献,或留下手札教案,要逐一排查。这件事很耗时,大脑安排了几个闲散人员,一直在断断续续地扫尾。”

“哦……”

涉及到高校,就超过了安隅能聊天的范畴。他下意识搂紧章鱼玩偶,秦知律却忽然伸手抓住章鱼的头,把玩偶从他怀里扯走,拎到面前看了一会儿,冷声道:“丑东西。”

安隅立即抿紧嘴,把正要套瓷的那句“这个玩偶和您表达章鱼基因时很像”给咽了回去。

粗壮的章鱼触手们无辜地在空中晃悠,秦知律随手把它丢到床上,“去床上。”

“啊?”安隅愣住,看看他,又看看趴在床上的章鱼玩偶,“您是要我和您睡觉吗?”

秦知律的脸色一下子有些木。

他伸手指指安隅屁股下面的沙发,“我睡沙发。”

“这……不太好吧。”安隅起身坐到床上,捉起一只章鱼脚在手里捏着。

秦知律冷淡地在沙发上躺下,两条长腿一伸开,脚踝就从扶手上支了出去。

他冷着脸问,“到底是谁告诉你……算了,是凌秋。”

安隅在长官柔软的大床上躺下,“嗯,凌秋说,大人物的脾性千奇百怪,但他们无一例外都喜欢和人睡觉。紧要关头,可以考虑答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