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千山青黛(62)

裴萧元到慈恩寺,自一面夜间有僧值守的便门入内,寻到后山凿有追福室的那片山麓之前。

此时月朗风清,夜漏三更,远远望去,山麓下漆黑无光,当中独有一处,内中透出明亮灯火之色。

他知应当便是她作画的地方。

本以为到此辰点,她已归屋安寝。

他连夜到来,也并非一定是要和她说上话。未料如此顺利。再想青头的一番话,不由微觉振奋,加快脚步行往那一片光的方向。

此刻石室当中,絮雨背向洞口而立,望着宇文峙来到面前,向着自己问出那样一句话,不禁惊异万分。

很快她明白了,必是那日承平和她在神枢宫园苑内的一番话叫他听去了。

正是因为裴家郎君太好了,所以她不惜开罪他也不愿和他牵连关系,怕叫人知道,日后万一对他不利,何况是让面前这宇文家的儿子知道二人从前关系?

但细思那日她和承平的对话,若确被这宇文峙听到,此刻她再否认,恐怕也是无用。

“你不想认?”

这宇文峙竟敏锐异常,察言观色便若断出她这短暂沉默后的心绪,又哼哼两声,“我听得清清楚楚,说你二人解了婚约。你越不肯认,我便越发好奇了。听那狗胡杂的意思,怎的如今姓裴的对你旧情未了,还要那胡杂来你面前给他说好话?”

听到自这宇文峙口中发出的不堪入耳的充满嘲笑和污蔑的话,絮雨忍不住了。

“宇文世子,我听说过些你与裴郎君之间的旧怨。但你若以为这样就能羞辱到他,未免也太过轻看他。他与我此前并不认识,更无深交,如今没有半分干系了。说陌路固然言过其实,但也仅仅不是陌路,相互认识,如此而已,何来所谓旧情未了?”

一阵夜风掠过山麓,石室附近的薝蔔和娑罗枝叶发出一阵沙沙之声。风也涌入石室,吹得火杖摇摆,光忽明忽暗。

絮雨说着话,发觉宇文峙忽若走神,目光似乎不住飘往石室洞口之外,神色若也渐渐古怪了起来。

“我真的乏了,明日还要做事,世子自便。”

也不知他到底听进去没,她不愿再多留,转身待去。

“等一下!”

他叫住她。

絮雨耐下性子看着他。只见他走到石室一角落处,指着顶端的一处画面,问是什么。

那是一只作吉祥卧的金狮,两足相叠,右胁而卧。在石室的四角,各绘有如此一只卧狮。

在佛的世界,狮是代表力量与智慧的存在,具有振聩昏昧众生的大力。

她解释了下。

“不对。怎的它比别的狮子多了一根胡须?”

角落照不到火杖的光,昏黑一片。絮雨仰头看了下,要去搬梯。宇文峙已抢先搬了过来。

絮雨攀着梯子登了上去,接过宇文峙自下递来的火杖,照了一照。

原来爬来一只壁虎,尾巴正落在上面,方才光照不明,看去便如添了一根胡须。

她再次解释,随即准备下去。忽然此时,脚下梯架晃了一晃,不防之下,顿失重心,手中火杖落地,人也惊呼一声,从梯上摔了下去。

只见那宇文峙伸出手,一把将她稳稳接住。

絮雨仰面,对上宇文峙低头看着自己的那一双透着几分得意劲的眼儿,登时明白了过来。

梯架晃动,应是他搞的鬼。

至于说什么狮须多了一根,想来也是故意的,就是为了骗她上去。

她大怒,叱了一声,挣扎命他放下自己。

他却显得极是开心,眼角风若扫了眼洞外,哈哈狂笑,随即依言将她放了下来,又将脸凑上:“你想打我?我叫你打,你多打几下,我心甘情愿!”

絮雨此时惊魂甫定,只觉眼前此人是疯了,疯得不轻,厌恶后退一步,转身疾步就走。

宇文峙快步追上,将她挡在了石室的洞口附近。

“你还记不记得从前你在山里转,最后还是我将你找到,把你一路背了出来?”

当时絮雨双脚走破,遍布划痕,人也虚弱至极,好像确实是此人将她背出来的。但他此刻能恬不知耻到如此地步,拿这个邀功,她实在是被气笑:“照世子意思,我还欠你一个道谢?”

他摇头,双目凝视絮雨:“是我错了!”

絮雨一怔,随即冷冷看他。

“我是说,我那时就知错了。那一顿鞭抽,我也受得心甘情愿。虽然我后背至今都还留有当日鞭伤,每到阴雨天气,伤处便酸痛难耐,往往叫我夜不能寐,并且,此种痛楚,恐怕将会伴我一生,但我真的甘之如饴。”

“对了,你名也带雨,岂非上天注定?此为你留我的印记,叫我一辈子都无法忘记你了。”

他分明满口胡言乱语,听起来却若充满深情。

絮雨此时连生气也忘了,只觉诡异万分,浑身汗毛陡然竖起。不知此人怎的像是撞了邪,突然就变成另外一个人。

“我真的错了!”只听他继续又道。

“你走后,我日日都在懊悔,恨当时没能拉下脸亲口向你认错。这几年我天天都在想着如何能再遇上你,上天可怜,竟真叫我得偿心愿。你瞧我给你带来什么了——”

他走到石室洞口的一个角落,絮雨这才发现那里多了一只用黑布蒙着的看起来像是鸟笼的物件。

果然,在他抽掉黑布之后,露出一只小巧的鎏金云母架站笼,那横杆上立着一只红头绿毛小体鹦鹉,脚上系了根细金索。只见他提着鸟来,回到她的面前,稍稍逗弄,鹦哥便道:“我错了,恕我罪罢!我错了,恕我罪罢!”

絮雨瞠目结舌。

宇文峙笑眯眯道:“这鸟是我来长安后无意看到的。当时我就想到你,买了下来,好叫它伴你玩。”

絮雨还没反应过来,见他说完,竟顺势单膝跪在了她的面前,一手提鸟,另手牵住她一角衣袖,仰面望她,轻晃她手。

“我错了!我是真的想你原谅我——”

絮雨吓了一大跳,赶忙自他手中扯回衣袖,后退了几步。

“你给我起来!再胡搅蛮缠,明日这里你叫别人来画完!”

宇文峙这才慢吞吞自地上起了身,道:“这是我从前欠你的。何况在我心中,你便如同玉人。向心上的玉人跪上一跪,又算得了什么。”

絮雨皱眉:“世子自重!你和我说这些话有什么意思?”

宇文峙面不改色:“好,好,你不爱听,我不说了。那你原谅我罢!往后我一定改邪归正,你叫我做甚,我就做甚!”

他说着话,那鹦哥也在旁不停地跳着,嚷“我错了,恕我罪”,石室内一时只闻聒噪声不停。

絮雨被吵得头晕脑胀,急忙叫他止住鸟语。

宇文峙朝鹦哥吹了声哨,这扁毛果然收了声,耳边终于安静下来。

“怎样,你喜欢吗?”

他巴巴地望着絮雨,满脸都是讨好之色。

事情会变成这样,实在是絮雨不曾料想过的。她不知这宇文家的儿子到底何意,怎模样如此大变。尚犹疑间,只见他又变了脸,探手便往鸟颈伸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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