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千山青黛(339)

毕,他郑重叩首,行大礼。

裴萧元一顿,起初略不解,待说话,迟疑了下,又看向身旁的她。

她未发声,只静静地看着跪地在行礼的袁值。

袁值礼毕,便不再停留,起身,低头而去。

裴萧元转过头,正看着袁值离去的影,这时,听到殿内传来一道声音:“是嫮儿来了吗?”

赵中芳应是,看向二人。

裴萧元收神,随絮雨一道抱着儿子入内。

皇帝已褪去白天的衮冕衮服,此刻只着常服,看去便和寻常人家的长者无二。他盘膝坐在坐榻之上,哑宫监垂着头,悄然立在一角,看到絮雨和裴萧元入,行礼过后,匆匆走了出去。

“小虎儿呢!带来了吗?”

不待裴萧元行礼,皇帝便面露笑容,摸着坐榻,要自己起身。

小虎儿方才在马车里已是睡着,此刻被父亲抱着入宫,路上又醒,认出皇帝,立刻朝他伸手,口里发出欢喜的咿咿呀呀之声。

皇帝听见,喜笑颜开地转过脸:“小虎儿是要我抱吗?”

裴萧元没有反应。

絮雨看他一眼,将儿子从他臂里接过,抱着,送到了皇帝的手中。

皇帝接过,在女儿的助力下,靠坐下去,抱着小虎儿和他玩了片刻,笑着和女儿道:“阿耶听裴冀讲,他一不小心,胡子被小虎儿揪断了两根。他却高兴得很,竟在阿耶面前说小虎儿和他亲,怕是意在炫耀,岂不知阿耶的胡子,早不知已被拽过多少回了。可笑可笑!”

被小虎儿抓过胡须的人,可不止皇帝和裴冀,还有一位,便是阿公。只是皇帝不知,此刻竟和裴冀比较起了这个。

真真是好强到老,连此,也要比个高低厚薄。

絮雨微笑不语,看着皇帝抱着儿子又逗弄了片刻,知儿子好动,也越来越重了,怕皇帝乏累,伸手,欲抱回来,口中道:“小虎儿能得阿耶你们的钟爱,是他的福气。”

皇帝却没有立刻放回给她,问道:“裴冀给他起名了吗?”

“伯父说,名‘弗谖’,如何?”

“弗谖,弗谖……”

皇帝沉默了片刻,喃喃念了两声,抬起手,抚摸了下小虎儿圆溜溜的脑袋。

“好啊,叫这个名好。勿忘过往,永铭在心。”

小虎儿以为皇帝是在和他玩,咯笑一声,猛地发力,直起他那两条日益有力的小短腿,纵跳个不停。

皇帝双手托着小虎儿的两腋,任他跳来跳去,开怀大笑,笑完,从怀里摸出一枚长钥,递上。

这钥长几乎如筷,看起来像是铸铁所制,乌沉沉的,也不知配的是哪里的锁,看起来丝毫不显眼,并且,重量不轻。

小虎儿以为是新玩具,眼睛一亮,一把抓了,小手随即牢牢攥住,舞来舞去,竟不掉落。

絮雨不解,望向皇帝,只听他道:“阿耶给小虎儿备了点东西。此事是你那赵伴当经手的,日后他会和你说。”

絮雨仍是不解,望向跟了进来的赵中芳。他的眼角微微发红,露笑,点了点头。

絮雨不再多问。皇帝爱怜不舍地亲了亲小虎儿,示意她来接。她接过儿子,哄他撒手,好收起这铁棍,万一划伤人。皇帝也从榻上下了地,赵中芳上来,为他穿靴,又加了件外衣。

皇帝立稳足,缓缓转向裴萧元的方向,对着进来后便始终未发一声的人道:“朕想出去走走,你陪朕来。”

絮雨抬头悄悄望去。见裴萧元终于迈步,待上去搀扶,皇帝却又将手搭在了老宫监的手上,随即,朝外走去。

裴萧元一顿,行在后,跟了上去。

夜色浓沉。裴萧元随皇帝走完了寂静而狭长的夹城道,出来,门外停着一辆马车。

皇帝上车,坐稳之后,马车便沿着大街,向南而去。

已近亥时,但在靠近皇宫的城北中心地带,今夜灯火耀灿,街道之上,随处依然都是夜游之人,喧声笑语不绝。

马车不紧不慢地穿行过街,渐渐,繁华不见,灯火阑珊。再行经一段两旁遍布着荒田的道路,终于,抵达了一个荒僻的地方。

裴萧元引着皇帝,向那一片辉煌灯火照不到的居所行去。伴着几声随风传来的儿童嬉闹之声,前方渐又显出了一团团灯的光晕。

十来名总角小童今夜本想去往城北闹市游玩,却因路远天黑,被大人阻止,此时便不睡觉,手里挑着自己糊的兔子灯南瓜灯花瓣灯,正在门前的一片空地上转圈追逐笑闹。

皇帝停在荒埂之畔,静静听了片刻。小童们忽然发现人来,奔近,认出裴萧元,欢喜不已,纷纷下跪磕头,又盯着他身边的皇帝看,不敢出声。

随后的宫监给小童发放糖糕。裴萧元继续领着皇帝前行,入内,行到了那一座寂静的供屋槛前。

供案上点着一盏清油灯,昏昏昧昧,显出附近一片高高低低的牌位的影。

皇帝撒开了裴萧元扶持自己的手,自己抬步,摸索前行,终于,行到了供案之前。

他面向供案而立,如此立了良久,忽然,缓缓下跪,叩首,额头落地。

他便如此俯伏于地,身影纹丝不动,宛如化作石像。许久过去了,终于,他自己扶供案,吃力地爬了起来。此时,在裴萧元的身后,供屋之外,已是聚满了人。

当中许多,是白天曾赶去镇国楼的人。他们打量着面前这个夜半突然跟随裴家郎君现身于此的不速之人,神情惊疑不定。

皇帝转身,自己朝外,慢慢走去。当中一名白发老军死死盯他,看了片刻,突然,他吃惊地喊出了声。

“圣人!是圣人!”

老军猛地扑跪在了地上,转头朝着身后之人喊道:“圣人来了!圣人来了!”

随这老军呼声落下,周围的人反应过来,男女老幼纷纷下跪。霎时,大片的人,跪满了门槛外的院落。

“陛下!陛下!大将军和他的儿郎们,究竟何日,才能等到那一天哪!”

老军额头砰砰地用力撞着门槛,不顾皮开肉绽,老泪纵横地泣。

皇帝停步在了槛后,立片刻,他继续迈步,摸索着,一言不发地前行,渐渐地,将两旁所有的人,和那些哭泣和恳求的声音,尽数留在了身后。

马车掉头,返往城北。

“抬朕上去。朕想到上面,瞧瞧长安。”

当马车再次停下,停在镇国楼前时,皇帝发话。

老宫监指挥几名体格健壮的宫监,迅速抬来了一架预先备好的坐辇。皇帝坐上去了,被抬着,一口气送到了镇国楼的顶上。

镇国楼尚未向民间开放。此刻周围寂静无声,惟它独自高耸在开远门的近旁,黑夜里,从远处看去,仿佛一柄插在了城墙旁的长剑,楼顶那一顶钟亭,便是剑尖,笔直冲天。

老宫监望了眼皇帝,眼中掠过一缕悲伤似的光。他领人全部退了下去,令顶上只剩皇帝和裴萧元二人。

皇帝停在那一口大钟之前。亮在钟亭之顶的灯火勾勒出了皇帝的身影,佝偻而僵硬。裴萧元这才觉察,他似正在忍受某种来自身体里的痛苦。就在他待开口询问时,却见皇帝缓缓呼出了一口气,接着,站直身,环顾四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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