关灯
护眼
字体:

千山青黛(297)

“苍天有眼!神虎大将军有灵!昔年八百英灵护佑!”

就在全场鸦雀无声,因这消息一时还反应不过来时,突然,崔道嗣从坐席上猛地站起来,狂喜地用力顿脚,又仰天哈哈大笑,笑声极是舒畅,一消此前郁闷,接着他又肃然整衣,朝长安方向下拜,郑重叩首,等从地上爬起,才发觉堂中之人皆冷眼侧目,一愣,方醒悟自己方才失态,慌忙朝着承平作揖,讪讪解释:“二郎君是我亲外甥……他脱困,我难免多欢喜了几分……”

承平冷冷收回目光,自顾又沉默了片刻,忽然再次大笑,转向周围众人道:“都愣着作甚?饮酒!今夜不醉不散!”

众人见他依然兴致勃勃,自然无不尊言,很快,鼓点再起,舞姬踏鼓继续起舞,筵席里又传出阵阵呼笑之声。

崔道嗣吁了口气,暗道好险,再坐片刻,朝承平行礼,称自己不胜酒力。承平也不留他,随意拂了拂手,自顾继续饮酒,崔道嗣正待退下,这时,外面又有人飞奔入内,手中高托一只不过指长的小竹筒,跪报说,方才城门口飞停来一只青隼,有人认出是他从前养的那只,在它脚上发现此筒,解下后,本想将青隼也一并捉住,却被它飞走了。

全场再次安静了下来,崔道嗣也停了步,转头看着,只见承平面色变了数下。侍从将信筒转上。他接过,用匕首挑开封印,旋开,从里面倒出一枚卷起的纸条,展开看了一眼,定了片刻,唇角轻轻勾了一勾,慢慢地,在掌心里,将那纸条捏成了团,又随手丢在了地上。

“都看我作甚?”他抬起头,若无其事笑道,“继续!”

他话音落下,筵席里再次热闹起来。

崔道嗣从地上的那个纸团上收回目光,低头也退了出去。

夜渐深,筵席里许多人已然醉酒,开始搂着得赐的舞姬辞拜承平,相继离去,承平无不应允,自己胡乱趴卧在了榻上,若也醉睡而去。

这时,施咄从外疾步入内,走到承平榻前,低声说道:“李猛连夜赶到,求见大汗,人此刻就在外头。”

承平眼皮微微动了一下:“他来何事?”

“光明城一带此前驻有北上的西蕃主力,约十余万人马。近日河西军应是受大彻解围鼓舞,夺回此前被西蕃占的几处戍点,有河西大军正也往光明城开去,应是大战在即。他连夜赶来,想必和此事有关。”

承平慢慢睁眼,翻身而坐,淡淡道:“今夜当真热闹,全凑一起来了。人既到,那就叫进来,看看说些什么。”

很快,李猛大步而入,朝着承平行礼。承平笑道:“上回在我这里吃了个亏,你家主人莫非是怀恨在心,故此次特意派你来讨债?”

李猛恭然道:“大汗言重。陛下岂是如此计较之人。人人皆有不足以为外人所道的难处,无论大汗从前如何,都是过去的事了。陛下此番派我前来,是表达心愿,再与大汗合作。”

“哦,如何个合作法?”承平目光微动,问道。

“西蕃军很快应便会与河西军大战于光明城一带,陛下希望到时,大汗能对河西同时发起进攻。你放心,只要战事顺利,朝中自有人主事,陛下成事,则从前允诺一概作数。另外,也想向大汗借些粮草,以度目下难关。新的粮道即将开通,一旦开了,双倍偿还。另外,为表诚意,先行献上黄金珠宝五箱,美人十名,请大汗笑纳。”

他说完,门外一队随从抬了五口沉重木箱入内,放在地上,又有十位美人跟进。美人身缠绫罗,皆为绝色,打开箱盖,霎时珠光映目,宝气四射,人面和宝辉两相映照,试问,世上谁人能不动心?

承平走到箱前,随手抓了一把,看着金玉和珍珠自指缝里如雨般落下,一笑:“李延这回倒是下了几分本钱,不再只是一句空头话了。只是,倘我答应下来,这次也真的助他成事,他就不担心养虎为患,日后引狼入室,叫他李家天下难安?”

李猛道:“天下熙攘往来,不过一个利字,总是能寻到合适的解决法子,能叫天下安定,大汗也会满意。退一万步说,若真有那样一日,不可收拾,则说明大汗才是这天下的真命天子,他让位退贤,也无不可。”

“好一个也无不可!你家主人当真是胸襟宽阔!”承平哈哈大笑,笑完,沉吟片刻,慢慢道:“我考虑一番,明早答复。”

李猛目露微微喜色:“无妨!多谢大汗——”

他话音未落,方才并未走远,得知动静不对又回来的崔道嗣再也忍不住,自门外大步而入,朝着承平道:“大汗!千万不可听信此人之言!似李延这等乱臣,不过是跳梁小丑,蝇营狗苟,最多猖狂一时,怎可能奸计得逞?如今他说得再好听,也不过是水中月镜中花!况且,他许你如此好处,不知又许那何利陀为何!指不定到时候就等着你二人相争,他渔翁得利!大汗万万不可上当!反观裴家二郎,陷入如此绝境,竟也能安然脱困,这不是吉人天相,得上苍相助,又是什么?你在长安也曾居留多时,圣人英明神武,公主深明大义,极得人心,你不是不知,今非昔比,长安不是那么好拿的!大汗你与二郎又是好友,你这就休兵止戈,我愿当个中间人,回朝替你转圜。你放心,朝廷一向怀德施仁,只要你真心悔悟,过往如何,一笔勾销,朝廷绝不至于降罪——”

李猛神色极是阴沉,突然拔刀,朝崔道嗣当胸刺去,怒道:“你竟敢挑拨离间,大放厥词!我这就先替大汗杀了你!”

崔道嗣眼睁睁看着那刀光朝着自己掠来,唬得不轻,躲又躲不开,正闭目待死,幸而此时,面门一阵风过,耳边响起“铛”的一道兵器相格之声,睁开眼,见施咄拔刀,替他挡了李猛的刀。

“放肆!”施咄道,“他如今是我王帐之人,便是要杀,也轮不到你!”

李猛一怔,随即收刀,垂头请罪。

承平转向崔道嗣,冷冷道:“你不是走了吗?怎又回来了?我可不是你那好外甥,听你啰嗦。你再多说一句,我便割了你舌!”

崔道嗣口唇一凉,登时闭口,顿了一顿,又连声赔罪,说自己方才喝多了酒,胡言乱语,不知所云。

“大汗要是不怪……我,我这就真去休息了……”他陪着笑,小心地道。

承平蹙了蹙眉。崔道嗣知是许可,忙转身退出,到了门外,擦去额头冷汗,定了定还在砰砰乱跳的心,略略偷看一眼身后,便匆忙回往自己住的地方。

承平赐他的那个年轻侍妾自然也是狼庭女子,既作侍奉,也为监视。但女子性情柔顺,又仰慕他的来历和学识风度,更感激他体贴相待,房中不像别的男子那样粗暴,遂死心塌地,一心相从,平常从不向人报告他的异常之举。

人非草木,处这么久,崔道嗣也不忍下狠手,等到半夜,待女人被他哄睡着,拿东西塞了她嘴,再用绳子绑住,狠下心肠不看她惊醒后流泪恳求的伤心模样,改扮作狼庭之人,溜出门,在一个百户的带领下,绕开巡逻的岗哨,悄然来到了戍城的一扇偏门之外。

上一篇:竹枝词 下一篇:唐门天才与机甲男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