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千山青黛(209)

迎公主驸马入厅,一番拜礼过后,各按份位落座。薛娘子向新人恭贺过后,又致歉笑道:“公主和驸马新婚大喜,我虽一向嘴笨,但也盼望能和大姑母她们一道过去当面恭贺,好歹凑个热闹。只是碍于我的身份,不敢造次。今日总算盼到俪人联步驾至,偿我心愿。”说罢,命人送上自己另外备的贺礼,一件她亲绣的女披肩,一只镶绿松石的宝鞍。新婚夫妇接过道谢。

一番笑谈过后,宁王府宴堂开宴,分作两处。宁王领家中男丁以及王府里的众多属官在东厅款待裴驸马,西花厅则由薛娘子等人陪公主作乐。

东宴堂中,乐工奏乐,伶人献歌,宾主洽欢之际,李诲来到裴萧元身前,行礼,邀他去观自己的箭术。

“苍山回来,我牢记师傅教诲,这些时日,在家有勤加练习。前些时日师傅事忙,徒儿不敢打扰,今日想请师傅移步,指点一番,看我有无进步。”

他话音落下,几名平日熟识关系亲近的王府属官纷纷摇头,笑劝他作罢,“都知新安王你做事顶真,只也不用如此勤勉!叫你师傅安坐,好好享这宴乐,改日再看吧!”

连宁王也笑责孙儿不懂事,李诲却依旧不走。裴萧元便笑着起身,朝诸人告了声罪,终还是被李诲请走。出宴堂,师徒二人沿东廊走到尽头,拐往李诲平日射箭的靶院。到了,郭果儿带着两亲兵守在门外,正机警地察看四周,见二人到,急忙来迎。

李诲确知附近无人,低声道:“师傅,我大舅父昨夜三更入的府,家中除了阿公和阿娘还有我,无人知晓。他此刻就在弓刀房中,等着师傅。”

裴萧元颔首,迈步入内。李诲和郭果儿便在靶院□□箭,不时发出噼噼啪啪的箭簇中靶之声。

薛家长子,已承袭父爵的宋国公兼山南道节度使,梁州都督薛勉上月入京述职完毕,因两地相去不远,梁州就在京畿西南,他便以调养身体为由,请求暂时留京,得圣人许可。最近一直安家休养,昨日收到其妹薛娘子的密约,遂乔装入了宁王府,等到此刻,裴萧元终于现身,他上来行礼,口称驸马。

就皇家内的亲姻关系论,薛勉虽和裴萧元同辈,是为姻兄,但对方年纪大他一截,已近四十,虽无赫赫功劳之名,却出身于祖上有过从龙开国之功的世家,又在外任官多年,手握一支兵马,也是朝中极有资历的大员了。裴萧元察他虽看去态度恭敬,实则双目炯炯望来,显在打量虚实,立刻快步上去,将他双臂托起,随即作揖,还礼:“新安王说薛都督昨夜便来了,累都督久等,实在叫我愧疚。”

薛勉笑摆手,摇头:“我早便听闻驸马之名了,一直盼望能有机会见面。此次如同上天赐下良机,我求之不得,甘之如饴。咱们姻亲不论,驸马还是我那外甥的授业之师,可谓是亲上加亲,驸马便不必和我客气。”

不过寥寥数言,双方便对对方各是有了大致认定。薛勉感知对面这刚做了公主驸马的年轻人谦逊、有君子之风,姿仪超然,非一朝得势便气焰熏天、不可一世之人。裴萧元亦是瞧了出来,薛家的这位掌门之人,显是刻意表现出来与自己亲近的意思。

他心中有数,便也不再迂回,请薛勉入座,随即单刀直入道:“裴某如此将薛都督请来相见,以都督之明,既来,我便不与都督说哑谜了。都督可否告知,近来与柳策业往来之时,是否察觉异样?”

薛勉听这话,神色微变,方才面上的笑容随之消失,迟疑半晌,问:“裴驸马可否告知,你此行约见,是奉圣人之命,抑或是驸马自己为之?”

“这有区别吗?”裴萧元反问一句。

薛勉一怔。

“圣人日理万机,自是无暇亲自过问咱们姻亲相会这种小事。不过,今日约见都督于此,是公主的提议。”裴萧元看着他,一字一字道。

薛勉复怔,却依旧暗咬牙根,踌躇不肯多言。

裴萧元哂然一笑,“薛都督家世殷厚,祖德丰泽,传到都督这里,眼下更有一个良机,可叫都督你功名泰山,可保汝薛氏盛德百著。都督是聪明人,还望自己当机立断,切勿首鼠两端,更不可行差踏错,被居心叵测之人加以利用,铸下大误。”

薛勉勉强笑应:“恕为兄愚钝,裴驸马所言,我有些不懂。”

“自景升变乱过后,圣朝一度局面困窘,内外不宁。幸得圣人治理,经这一二十载,海内升平,四边宁定,今日局面,可谓来之不易。然而圣人再如何英明,所谓天下之重,非独治所安,他也需肱骨贤能辅弼。放眼朝廷,如今能称得上贤臣能臣者,又有几个?”

“公主命我转告你,她前几日读两朝书,曰,朝无贤能,犹鸿鹄之无羽翼也,纵有千里之望,犹不能致其意之所欲至矣!她深以为然。”

他的神色此时已转为肃穆,注视薛勉:“以忠得进,以信守位。公主叫我问你,你可愿为将来那鸿鹄之翼?”

薛勉错愕不已,醒神过来,慌忙从座上起身,向北拜了几拜,复又目光躲闪,吃吃地道:“臣多谢公主如此看重。待臣回去,定要劝阻那些不识时务之人,如今天下太平,何苦要步陈思达的后尘……”

裴萧元微微一笑:“薛都督,你是害怕将来万一康王得势,你要遭殃?”

薛勉心事被他一下戳中,面上的假笑也挂不住了,拭了下额头热汗,沉默不言。

“薛都督,不瞒你说,将来到底如何,我如今也是不知,但康王,恐也非陛下之愿,这一点,我可向你保证。”

“你何妨置身处地考虑一番,倘若换成你在公主今日之位置,你会愿意叫康王得势?”最后,裴萧元悠悠地道。

薛勉虽也是个武将,但本身并无柳策业那样的勃勃野望,生平最大心愿,便是守住如今的富贵和家业。

他薛氏与柳、韦两家,在外人看来,是荣损与共,休戚相关,实在难以分割了。多年来,他原本自然也盼望太子顺利继位,如此,大家平安无事,他也可继续保住富贵。然而这几年,越看越觉太子不稳,尤其此番公主归朝,太子和柳家恐将不果,这几乎已是一个极是明显的大势了,端看圣人何时发声而已。

对于如此局面,他的心里,自是矛盾万分。柳策业近来私下频频传信给他,加以笼络,虽未言明目的,但他感觉,必是将有大事。帮柳策业,万一事败,这将是祸延全族的弥天大罪。不帮,太子若真倒台,剩皇帝另外一子康王上位,则自己必也没有什么好下场。

虽然他的妹妹薛娘子嫁入宁王府,亲外甥又是宁王府长孙,但宁王清贵是清贵,向来并不真正管事,将来若真到那个地步,助力也是有限。

便如此,薛勉陷入一个极大的两难境地。想避事回梁州,又怕万一走了,长安出个大事,自己来不及反应。何况柳策业若真动手,他便是回梁州,也是逃不过的。故先前寻了个借口,暂时留下,打算再观望一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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