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千山青黛(207)

他听着驿外那不绝的飒飒夜雨之声,心烦意乱,只觉今夜必将又是一个无眠之夜时,忽然,察觉到身畔的几分异样,再次睁眼转向她。

“公主?”

迟疑了下,他再次发声,试探地轻唤了一声。

她仍未答。他便探手过去,要将那一幅遮她头脸的被衾拉下,却被她阻了,死死地用手指攥缠住被角,不容他动。

倘若说方才他还未敢强行动手的话,此刻反而不再犹豫了,略发力,便将被衾从她手中扯落。然而她又翻身,改趴在了枕上,只肩背抑制不住地微微抽耸。

裴萧元以指勾开一片覆在枕面上的青丝,露出来她的半面。不过轻轻触探,便觉湿凉一片。

她竟在默默流泪。只是方才一直忍着,不曾发出任何泣声而已。

裴萧元顿时慌了。

“公主你勿哭了。我当真该死!方才竟那样与你说话!”

然而他不说还好,如此一发话,她整个人似再也绷不住了,肩背抽得愈发厉害,那饮泣声也终于压不下去。

“和裴郎君你无关。你勿管我……”她胡乱地摇头,将自己的脸深深地压在枕里,低声泣应。

裴萧元挺身坐起,探手抱她,将她整个人从枕上翻了回来,替她重新盖好被,待转身下床亮灯,再看个究竟,忽然被她从后伸手过来,紧紧揪住了衣袖。

“不要走!”她竟留他。

裴萧元只觉心在瞬间都要被这一句话给掏走。

他立刻退了回来:“我不走。”他柔声地应,随即轻轻将自己的肩臂靠向了她,一动不动。良久,等她止泣,情绪缓缓平复了过来。

“今夜如此天气,又是深夜,公主自己出城祭拜,还不肯随我回。此固然是出于极大孝心,但昭德皇后若是在天有灵,她怎能得安心?”

他在斟酌之后,最后,还是如此说道。

“对不起……”她用发闷的略带沙哑的嗓音低低地道,“我叫你担心了。”

“只是,我本想在那里陪伴阿娘的……”

裴萧元微怔,低头,借着透散入帐的昏红色的微光,看着微光映出的枕上的朦朦胧胧的面庞。

“我们成婚前的那夜,发生了一件事。”她定了定神。

“我去找阿耶,遇到他刚从东郊回宫,他和我说,他去拜祭了一位女仙,好叫那女仙庇佑我。当时我以为是真。今日我才知,他必是去了东郊的乱葬岗,好将我的事告诉阿娘……”

一颗方止的眼泪,再次悄无声息地从她的眼角里流了出来。

“我也知道,连我阿耶都寻不回阿娘了,我更不可能。永远也不可能了。但是今夜下了那么大的雨,我不想叫阿娘孤魂无依,一个人游荡在那种地方。我想去陪她。我去了,阿娘或许便不会那么孤零零了……”

泪水模糊了她的眼睛。

“如果没有当年的变乱,阿耶不曾离开过我和阿娘,那该有多好,是不是?甚至,我宁愿希望她是真的丢下了我,和丁白崖走了。我不会怪她的,真的……”

她哽咽得终于撞了气,忽然又意识到,自己仿佛和他说了太多的不该说的话。

他始终沉默着,并无半点回应。

她戛然而止,从身畔那男子的身边滚走,直到身子抵缩在了最深处的床隅的角落里。

“好了,我没事了,你勿担心。不早了,你也乏了,该休息了……”

她用手背用力地压住自己的眼皮,好叫双眼能止住泪,在口中含含糊糊地说道。

“公主往后若想再去陪昭德皇后,无论何时,记得和我说一声。咱们两个人一同去,昭德皇后或许会觉得更热闹些。”

此时一道温柔而沉和的声音在她的耳畔响起。

他的话语声入耳,絮雨僵了片刻,忽然呜咽一声,转身,从床隅里扑到了那已靠向她的人的怀里,将自己那一张沾泪的面贴在他的胸前,更是伸臂出来,紧紧地抱住了他的腰背,随即便再次哽咽起来。

裴萧元曾不止一次地抱过她,却从未有过被她如此投入怀中紧紧反抱的经历。更何况,还是如此情景,他二人卧在床帐里,彼此身上不过只着薄薄一层单衣,胸腹贴触,那柔软的体感,几与裸裎无异。

起初他一僵,甚至无法动弹,也不敢动弹。很快,当她那压抑的呜咽声飘入他的耳,他闭了闭目,终于,极力地稳住了呼吸,在屋角火炉发出的幽弱的那团红光里,反搂住她肩,另臂环缠着穿过她的腰身,改将她整个人抱入自己的怀里,用手掌安慰地轻拍她的后心。

“公主,你想哭便哭,不用忍。”

他将唇贴到她的耳畔,低低地道。

驿舍外阑风长雨。天微明,风止雨歇,野雾飘荡。

在遥遥传至郊野的依稀的长安晨鼓声里,裴萧元的眼皮微微翕动。

他从一个难以描摹的晨间绮梦里惊醒,感到身体不甚舒适,睁开一双尚带了几分残情的暗眼,转面,在屋中那黯淡的晨光里,便见她仍如昨夜在他怀里哭累了睡着时一样,额头贴抵着他被蹭得衣襟散乱的胸膛,身子蜷缩着,一动不动。

她应还在沉睡当中,并未醒来。

第101章

她便是他一切绮梦的源头。

他心知肚明,情不自禁地微微低下了头,凝目于正沉眠在他怀中的她。凌乱蓬散的青丝,翠羽似的黛眉,静静垂覆的眼睫,玲珑的鼻,自发丝间露出的小半只圆润饱满的耳垂,还有,那如一朵四月里半绽的吸饱露汁的樱桃花似的口……

他的眸色变得愈发暗沉,喉结亦不自觉地暗动了一下。

识她这么久,这应是他第一次得到机会能如此大胆尽情地细观她的模样,他忽然忆起那一句,“增之一分则太长,减之一分则太短”。

倘若世上真有如此的美人,那应便是她的模样了,恰好长在了他的心尖上,便是叫他如此看她一辈子,他应也不会看腻。

他在心里漫然而思,目光又不经意抚过她下巴,忽然一定。接着,愈发口干舌燥,只觉颈侧血管勃跳,涌血冲激,几无法自持。

她的衣襟竟也有些散乱了。甚至从他这角度,已是能自衣料堆褶间轻易看到一抹酥雪凝肤之影。

她依旧那样额抵着他,眼目紧闭,沉沉蜷缩贴在他的身前。也不知是真实,还是他耳热眼目饧涩时错觉,恍惚间,又察她那原本如玉般白皙的耳垂和露出的粉面一侧颊靥之上,仿佛浮散出了一层淡淡的红晕。

裴萧元惊醒,知决不可再如此纵容情|欲,否则他真不知他会做出如何的举止来。她只是他迎入永宁宅的李家公主,而非他裴门真正的新妇。万一她就此醒来,觉察自己对她不敬至此地步,到时只怕是无地自容。

他强抑着翻涌的血气,游开了视线,缓缓地,一丝丝地,尽量不惊动她地挪开,终于,令自己和那一具温暖而软和的身子分了些间隔,随即悄然下榻,连靴也未敢穿,唯恐靴底踏地发出的声音会将她惊醒。他弯腰提了两只靴,赤脚,随手一把拢卷起自己衣裳,屏息轻轻走了出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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