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千山青黛(144)

众人面面相觑,哄堂大笑。

这么有脸面的小奴儿,今日主家早就当宝一样带在身边走了,怎还让他和他们一样挤在大骡车里?

青头当然明白众人缘何发笑,面红耳赤,待解释,忽又想到自己确实不受主人待见,险些连苍山都去不了,沦落至此地步,只能含恨吞声,闭了口。然而这种明珠暗藏、衣锦夜行的痛苦,谁人能知。

正在他蹲于路边无精打采拔着野草之时,忽然此时,前面骑马来了一名宫监,高声喊他名字,说圣人召他过去说话。

方才还在笑话他的各家奴仆全都愣了,纷纷投来艳羡目光。

青头反应过来,胸中闷气一扫而光,自地上一跃而起,叉腰环视一圈众人,扬眉吐气,跳上马背,欢天喜地跟着宫监往前跑去。

他一口气来到皇帝驻跸附近,远远地,看到一列检校龙旗随风飘展,旗下便是清游队。

这是出行时,离皇帝最近的一支贴身卫队,由金吾大将军韩克让亲率。上路时,韩克让骑马在前,左右将军各带四十八铁甲卫士骑夹在龙舆左右。次外再由左右果毅都尉带另四十八铁甲随从。人人弓箭横刀,甲骑具装。

除此之外,还有一支机动卫队走在两侧,以便随时观察四方,联络前后。

这一支机动卫队的领队便是裴萧元。他今日亦是一身戎装,头戴银鍪,披银装铠甲,携金铜长刀。因舆驾未动,此刻他也带队,候在路边。

青头刚靠近,就撞见主人那一双略阴沉的眼,投来两道带着警告意味的目光。

他缩了缩脖,低头跟着宫监,飞快走进那一处为皇帝驻跸而搭的帷幄。

帷幄内铺了张极大的绿绣如意宝相花纹地簟,皇帝半卧在坐床上,握着一册书卷,正在看着书。叶小娘子还是小郎君的装扮,跪坐在皇帝床前,挽着袖,正在烧茶。案上有盘紫嘟嘟的鲜葡萄,还有一盘切好去了籽的绿香瓜,葡萄和香瓜都还凝着冰露,显是方从冰鉴中取出的。旁边有个长了张苦瓜脸的白发老宫监,青头知道此人便是有名的赵中芳。还有几名小宫监和宫娥,在旁或打扇,或捧巾,帐内气氛安静而闲适。

看到青头进来,皇帝面上露出和蔼的笑,招手:“好孩子,过来了?”

絮雨转头,看了眼已是有些时日没见的青头,一笑,示意他上前。

一边是冷酷无情的主人,一边是连出行也不忘自己的圣人,更不用说对他极好的叶小娘子,自她搬走后,青头便没什么机会再见她面,此刻看到,倍感亲切,不禁感慨万分,除靴,连滚带爬地扑到皇帝身前,砰砰用力磕头,哽咽道:“多谢陛下!小人给陛下磕头,陛下万岁,万岁,万万岁!”

第74章

皇帝讶然:“你哭什么?”

“陛下日理万机,竟还记得小人,小人实在感动万分。方才见到陛下慈颜,又不禁想起裴公……”

青头越想,越觉裴公好。想以前,就算自己犯个错,裴公最多教训两句,也就过去了。若非长安实在好,他还没待够,还真不如连夜滚去东都伺候裴公好。

皇帝哑然失笑,放下手中的书,观察了下青头。

“关中男子多宽额,肉鼻,体匀长,甘凉则长面细高鼻,多肤黑体壮。朕瞧你模样,有些像是甘凉本地人?你是裴冀去了甘凉才去他家做事的?”

青头不住地点头,发自内心地惊叹:“陛下英明!竟连这都看得出来!”

皇帝抚须一笑:“朕看人无数,自然略有心得。你跟朕说说,你是如何入的裴家?”

青头赶忙应话,说自己五六岁的时候,有天在道上赶羊,遇到个骑骡子的文士,问他威远城怎么走,他也不怕雪天路远,一路将人领去,走了半天才到,到了,方知是新来的郡守。郡守看他小小年纪外出放羊,大冬天衣衫褴褛,脚上只一双破鞋,发问,知他打小没娘,跟着烂赌鬼的爹爷过活,谁知他有天醉酒掉河,也淹死了,剩他只能帮人放羊,好换一口饭吃。又因呆头呆脑,常被人欺负,连名字也没有,郡守可怜他,就将他收养过来。因遇到之时,恰十二月,十二月合起来为青,故给他起名裴青,小名便叫青头。

皇帝叹息,喃喃说声但愿天下无孤子,随即叫他吃案上牙盘里的果子。

青头听说过长安富贵人家在夏暑天里能吃到用冰湃过的鲜果,一口下去,冰凉爽腹,溽热顿消,但跟着郎君,自然是没这口福的。听到皇帝的话,看一眼,暗暗吞口唾沫,然而想到方才郎君投来的目光,摇头:“多谢陛下赏赐,小人不吃。”

“为何?”

“小人吃相粗陋,怕冒犯陛下。”

皇帝大笑:“朕就喜欢你没那些规矩。放心吃吧!”

青头还是缩手缩脚,这时看到叶小娘子泡完茶,倒一盏奉给皇帝,接着,亲手剥了几颗葡萄,将晶莹的肉果送到他面前,含笑道:“吃吧,不用担心你家主人。你若怕他说你,别告诉他就行了。”

她都这么发话,青头放下心,哎了一声,趴地上朝皇帝磕了个头,小心翼翼吃了一颗叶小娘子给他剥了皮的冰葡萄。一口下去,果然唇齿津凉,好似更甜。

皇帝又问裴冀在那边的日常。

青头渐渐放开,不停地说着裴冀如何如何清廉,如何如何关爱治下百姓,如何如何受到民众爱戴,眉飞色舞,与有荣焉。

皇帝听完,沉默片刻,忽然问:“你家裴郎君呢?他平日爱做甚?”

絮雨望一眼皇帝。只见他神色如常,微笑地看着青头。

青头道:“裴郎君和裴公不同。他平常不爱说话,常常外出,一去就是十天半月,看不见人。不过,裴郎君人也很好,什么事都自己做,一点儿也没有郎君的架子。从前他读书,常常叫我一起学。就是我自己不想学,看见书就想睡觉。”

虽然青头最近对主人很是不满,但不满归不满,在外人面前,还是要维护好郎君。

皇帝笑着摇头:“一读书就想睡觉,确实辜负了你家郎君对你的好。”

“是啊,郎君没办法,后来才不管我了。”青头挠了挠头,想起来好像也有些懊悔。

“那你知他都去哪里吗?平常和什么人往来多?”皇帝继续和小厮闲谈。

青头费力思考:“郎君去哪里?有时是裴公差遣公事,若非公事,小人便也不知,郎君好像从来不会说。至于往来多的人,小人只知何都尉。”

“何都尉何人?”皇帝感兴趣地追问。

“便是郎君父亲,从前神虎军裴大将军的旧部,何晋何都尉!听说是当年打过北渊之战的勇士!”谈到这个,青头不自觉也挺起了胸膛。

“何晋……”皇帝仿佛想起什么,低低重复一遍这个名字。

“对!虽然他如今官位不高,但在威远郡,提到他的名字,军中上下,没有不敬重的!”

皇帝慢慢点头,“你家郎君与这位何都尉常一起外出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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