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去找元帅!找援兵!”
他父亲对他吼道:“司令部不可丢失,我皖系不可就此覆灭!咲儿!生死存亡,紧系于此!”
甄咲拼死逃出了包围,并幸运地找上了最近的援军。而对方年轻的将领却拒绝了他,不救。仅仅一个决定,让守卫阵地的甄咲父亲部帅全军阵亡,无一活口。而这位拒绝出兵的年轻将领,却踩在这些尸骨之上成就了自己的名声。
这个冷血冷情的人,就是段正歧。这个孤身求援的人,则是甄咲。因此很多年后许多人都以为,甄咲之所以叛出段正歧,是在记恨当年的旧事。
“可笑。”甄咲自嘲道,“原来这么多年,在那些人眼中,我还只是当年那个逃离战场的败家之犬。”
此刻,他坐在一间偏僻的小室之中,对面就是杜九。
杜九闻言道:“难道不是?”
甄咲却不再愿意谈起这个话题。
“九爷之前利用我利用得可是毫不留情。我听你的号令去袭击会场,九爷自己摘脱的干净,却让我在上海人人喊打、无处可去,不知九爷又准备怎么弥补?”
杜九笑道:“不也是你愿意的么。你想杀了许宁,我给你递刀子。事情成与败,你自己总要担点风险。”
“九爷还是如此伶牙俐齿。”
杜九道:“如今你反正是孤家寡人,还怕什么。改日我找个机会送你出去,寻得时机再回来。对了,你在国内是否真的已无亲人?”
甄咲眼神闪了闪。
“没有。”
“可我听说你父亲,早年有一个在外经商的堂兄弟。难道他不是你亲人?”
“早已无联系,不算什么亲人。”
杜九点点头:“既然这样,我帮你安排出港的时机。今日,你便先回去吧。”
甄咲起身。
“对了。听说段正歧安排了人来清缴你,自己小心。”
甄咲蹙眉。
“我会的。”
推门走了出去。
夜半时分的上海,格外安静。如今因为孙传芳整治裸体模特一案的风波,连歌舞厅都被波及早早关了门。
甄咲走在路上,就真的只有他一个人。他想着杜九的话,猜想段正歧会派谁前来。孟陆等人身在金陵,上海只有霍祀与贾午二人,这前来暗杀的人十有八九会是贾午。
他快走到路口,却突然停下步伐。
因为不远处,站着一个人,一个像是特地等他的人。
甄咲摸向枪袋,会是贾午,还是其他人?无论是谁,他绝不会束手就擒。可就在此时,他突然听到那人出声喊。
喊他:
“哥。”
第61章 咎
你还有亲人么?
没有。
听说你父亲曾有一个从商的堂兄弟。
那算不得什么亲人。
与杜九的对话还犹在耳边,此时此刻甄咲却看着站在眼前的人,眼睛蓦然睁大。
“你……怎么会?”
“我怎么会?”那人走过来,看着他问,“你想说什么?”
来人一步步走近,那熟悉的眉眼也清晰地跃进甄咲眼中。
“从六年前就一直没有消息的人,你是不是真的以为我已经死了?或者说,你宁愿当我死了。”
“你!”甄咲低喊出他的名字,“甄啸!”
那眼神中不知是痛恶,还是惧怕。
被他喊着这个名字的人低低笑道:“哎,你怎么还用这个名字喊我?”
甄咲:“你为什么会在这里?”
“这话应该我问你。”来人道,瞬时间逼近上来,“你为什么,要背叛将军?”
……
“箬至!”
走在前面的青年回过身来,看向气喘吁吁喊住他的同学。
“有你的一封信!在传达室。”
甄箬至笑道:“谢啦,我这就去。”又对身边人道,“元谧,帮我占个座。”
许宁:“晓得,快去快回。”
甄箬至冲他笑着挥了挥手,转身就跑远了。许宁去大教室占好位置,等了好久才能到友人回来。
“怎么了?”
他敏锐地发现了什么,低头走进教室的甄箬至,脸上似乎藏着一丝异样。
“没什么?”青年再次抬头,表情已经恢复成原本的开朗,“只是好久没有联系的亲人,突然又有了消息。有点吃惊罢了。”
有点吃惊。
甄箬至对自己道,暗暗握紧了拳。
——
“说实话,我其实并不赞成让甄吾去刺杀。”
回到金陵的那天,姚二在就暗杀甄咲的人选磋商时道。
“他是将军埋了好久的棋子,除了我们几人,从未有人知道他和贾午的真正身份。如果用在甄咲这件事上,一旦暴露了,多年的布置岂不都是白费了心血。”
有不少人都知道,段正歧手下有六员大将,按照顺序排列下来,名字中都带有数字或谐音。丁一,姚二,张山,霍祀,贾午,孟陆。
然而却几乎没有人知道,这个贾午却不是真正的“五”。人如其名,他只是放在表面上迷惑外人的一颗棋子。真的“五”,另有其人。
孟陆道:“我赞成他去。”
他说:“当年甄咲将老五卖给他们叔父,自己拿着资金投进军队,后来又转到将军麾下。之前在北平,甄吾费尽关系联系上将军,自愿做这颗隐棋,有不少原因是因为甄咲。之前两人各自在将军麾下做事,可以说能暂时平静。但现在甄咲背叛,正是让甄吾解决心结的一个时机。”
他看向段正歧。
“恐怕将军,也是这么想的吧。”
段正歧果然作出决定。
【此事就交由他去办。】
世上几乎没有人知道,甄咲与甄啸其实是亲兄弟。早年间,兄弟俩一个跟随父亲投入军营,一个隐姓埋名在北平读书。直到1920年,那改变命运的一场战役。甄咲失去了他在军中的依靠,他的父亲。
因为没了父亲的权柄,以往的旧部属也几乎全进覆灭。甄咲身在皖系处处碰壁,即便还活着,却犹如最底层的一根草芥,不受任何人重视。比死亡更痛苦的,就是曾经站在高处的人重重地跌入谷底。没了父亲的名声,甄咲似乎什么都不是。而那踩着他父亲尸骸上位的人,却越走越远,越走越高。
甄咲不能说不痛苦。
直到一个多年无子的远方堂叔父找上门来,说,想要过继一个儿子。
之后甄啸被他哥送给叔父,换取资金,他则用这笔资金投靠了段正歧。
1920年,甄咲没了父亲,没了后盾;而他的弟弟,失去了父亲,更失去了兄长。
“我为什么会在这?”
甄啸,或者说甄箬至笑着道:“怎么,你的新主人没提醒你,要小心你这条性命吗?”
“你……是你!”甄咲不敢置信道,“你是段正歧的属下!怎么可能,我不知道!”
“世上没有什么不可能。就像我从没有想到自己依赖的兄长,会为了前途把我出卖给别人。你也不会想到,当年被你丢弃的兄弟,今天会走到什么样的地位。你更没有想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