关灯
护眼
字体:

花落未识君(出书版)(51)+番外

作者: 尘印/千觞 阅读记录

「有。」舒公子没迟疑,柔声道:「我非,我从来都没有忘记你。」

主人刹那间容光焕发,我在一旁也感受得到他话里的欢喜。「有就好……也不枉我为你赔上这条命了……」他又深深吸了口气,眼帘却缓慢垂了下来。「流衣……再抱紧我一点……我有些冷……」

我看著舒公子小心翼翼地搂紧了主人,他的脸,也不顾主人满面凝固的血污,与主人耳鬓厮磨,温柔地在主人耳畔低语:「我非,我就在你身边呢!等你伤好了,我们再去洛阳赏花,好不好?」

主人似乎也被他勾起了当日回忆,闭著眼睛,露出了笑容。「我还要看你穿著那件鹅黄衫子,醉倒在那株花下……然後……然後再去水榭弹琴……流衣,我还记得那天你就站在水榭外面偷听……我就想这人的脸皮真、真厚,还敢追来听琴……」

「原来那次,我非你早就发现我在外面了。」舒公子握起主人一只手,用嘴唇轻柔地一一碰触著那五根被折断变形的手指,哽咽著笑: 「早知道,我索性再厚颜些,只管进去见你,也不用来回洛阳地奔波。我们在一起的日子,就可以更早上一些,再多上几天。」

「……呵……现在也不迟啊……」主人的声音终於越来越低、越慢,宛如梦呓。「流衣,你看那些牡丹,开得真是娇豔……你的九霄环佩呢?拿给我,我来弹……这次,我只弹给你一个人……听……」

我等了很久很久,主人都没有再吐出一个字。他脸上干涸的血迹,被舒公子的眼泪化开了,慢慢地顺著他的眼角流。他的嘴角,微弯著。

他最後,应该是快活的……我跪倒在地,埋头草丛间,嚎啕。

日头已挣破了云翳,照拂大地。纷乱的马蹄和呼喊声,也随风隐隐飘近。

「流衣,官差追来了,走吧。」那个雪衣男子终於打破沈默,上前轻轻摩挲著舒公子的头发,动作之温柔,一点也不像他的外表,可他说出来的话,冷到及至。「不过回昆仑之前,得先杀了那两人。」

当日,苌家长子和那狗官的死讯,传得满城皆知。

我已坐上了远行的船只,决定远离蜀地,余生也不再踏入──泰源号已成过眼云烟,蜀中也没了任何让我羁留的理由,只除了主人……

我回望岸边,烟尘滚滚,只见人来人往,熙熙攘攘。那舒公子和雪衣人,已难觅踪影,连同主人的尸身,也一并带走了。

我本想将主人葬入景家祖坟,舒公子却始终抱著主人不愿松手。「我答应过我非,要带他去洛阳赏花……」

「可现在离洛阳花开,还有数月啊……」我想劝阻他,那雪衣男子一直默然看著舒公子,此时冷冷扫我一眼,寒声道:「流衣想做什麽,就做什麽。 你家先生的身後事,自有我和流衣安排。」

在他剑锋般锐利的目光注视下,我根本没胆反驳,况且我也相信舒公子必不会待薄了主人。

今生此世,再与舒公子相聚,不也正是主人心中真正所盼麽……

第14章 番外 风流账之冒画南

“小少爷,大少爷他说,今天宴请的都是有头有脸的贵客,要你别再抱著只死猫,无论如何也出去见个客。”小厮隔著房门,又一次来催促。

“我说了不见就是不见!别再来烦我!”我气大哥明知我正在伤心,还不让我得半刻安宁。“我要陪绣球,谁也不想见……呜……”

绣球,是我养了六年的猫儿,才断奶就被我抱了来,跟著我一起长大,娇痴憨肥,最识我心思,几乎寸步未曾离我脚边,吃的自也精细,谁知两天前还是患了病,我央著大哥请了好几个兽医来医治绣球,均不见它好转。今早它挣扎著爬到我床前,喉咙里咕噜噜地异响,望著我哀叫几声,便咽了气。

我抱著它一直低泣到现在,希冀它还会醒来,它却动也不动,逐渐地冷却僵硬。

门外小厮知道劝我不动,嘴里嘟囔两句,走了。

我又抽噎了半晌,终於绝望,擦干净眼泪,取出个平日储放香囊玉饰的檀香木盒,倒空了,垫上绣球平日最爱睡躺的那张水貂皮,装了绣球,走出卧房。

初入冬,天高气凉。隔著内院高高的粉墙,我听见前面厅堂上丝竹悠扬,夹杂著酒令笑声,煞是热闹。

大哥是平江府尹,结交的,非富即贵,府里也是三天两头大宴宾客,他时常叫我作陪,多结识些达官贵人。我最厌烦这些,常托病不去。

要不是我自幼体弱,大夫说这江南气候宜人,於我有利,双亲便留我在大哥府中长住,我才不愿待在这无趣的地方。

我径直走进花园,找到花匠所用的锄头,寻寻觅觅,最终挑中株枝干最密的大树,掘了个土坑。

“绣球,这里安静,没人来吵你,你就乖乖地睡觉罢……”我把木盒放进坑里,却始终不舍得阖上盒盖,想起绣球前几天还窝在我膝头撒娇,不禁悲从中来,好不容易才止住的眼泪又开始往下掉,胸口也胀痛得难受。

“别哭了……”一人忽在我身後轻声劝慰,还递过块手帕。

我接过胡乱抹了泪,才省起从未听过那人的声音,睁著红肿酸涩的眼睛转过头──

那是个与我大哥年岁相仿的青年男子,披著件淡紫色织锦大氅,容貌俊美,略带憔悴,似是刚大病初愈。

“你,你是谁啊?怎麽跑到我家花园里来了?”我想到自己刚才哭哭啼啼的样子全被这陌生青年看了去,不禁有些难堪。

他笑了笑:“你大概就是冒府的小公子吧。我姓舒,是你大哥的客人。席上人太多,我出来透下气,刚好经过这里,听到有人在哭……”他低头,看著绣球,柔声问我:“这只猫儿是你养的?我先前在厅上,还听到小厮回禀你大哥,说你要给猫儿守灵,不肯见客。”

“是又怎麽样?”我以为他会取笑我,不料他弯下腰,从我手里拿过锄头,温言道:“把它葬好吧!我来帮你。”

我呆呆看著他关上木盒,撒土填好坑,还堆起个小小的土冢,心里对这陌生人生出丝好感──至少,他没有像我那大哥一样,见我为绣球哀伤落泪,便大皱眉头,嗤笑我玩物丧志。

他忙完,站起身轻拂著衣上灰土,一边侧耳听了听,笑道:“筵席似乎快结束了,我该回去了,免得我那几个朋友到处找。冒小公子,你穿得单薄,也快点回房去吧,小心著凉。”

“我不冷,我还要再陪陪绣球。”我摇头,可恼偏巧一阵冷风刮过,入骨凉飕飕的,害我连打两个喷嚏。

我涨红了脸,他眼里也染上了笑意,许是怕我窘迫,他没再劝我回房,反而解下身上那件大氅替我披上,“那就穿上这个。冻坏了,你的绣球可要不高兴了。”

我不由自主地点了点头,目送他走出了花园,才想起我还不知道他的名字。

若从今往後都不再见到此人,於我,未必是件坏事,然而造化,总是出人意料。我没想到,居然那麽快就会与他再度相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