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花落未识君(出书版)(44)+番外

作者: 尘印/千觞 阅读记录

我想她是真的爱著我,每每看到她在房中含著泪,默默为我打扫满地的酒瓶碎屑,我终究对她生出一丝歉意──我已辜负流衣,不该再辜负她。

当来年秋浓,稳婆抱来我和她的孩子後,我终是决意从此滴酒不沾,做个好父亲。

我著手重振五行堂,然而翻开账簿,我惊奇地发现,五行堂的产业营生远比我想象中好上百倍,非但不曾败落,甚至收入丰盈。

「这都亏堂主夫人经营有方。」账房大夸玲珑。

我默然,是的,我怎麽忘了,玲珑自小便随她双亲远赴关外营生,自然熟稔商家经络。

堂里的弟兄们,在我消沈颓唐的一年内,也已唯玲珑马首是瞻。「夫人美若天仙,人又仁厚,菩萨心肠,我家老娘病重,夫人知道了,立刻给请了大夫,还让我去账房支汤药银子呢!」

「就是,上次赈灾,夫人还散给饥民百石粮食,又捐银重修被大水冲垮的两座石桥,方圆百里,都夸咱们夫人是活观音。」

「……」

我所经之处,尽听到弟兄们对玲珑的感激敬慕之情。有妻如此,我本该高兴,我却觉隐约不安与迷惘。

众人口中所说的,真是我所认识的那个楚楚可怜的玲珑吗?又兴许,我从未真个了解她?

我突然想找奶娘一问究竟,却遍寻不见,问起下人,才知道在我成亲後不久,玲珑就将奶娘用一大笔银两打发走了。

几乎同时被重金遣走的,还有她自尽那日,来向我通风报信的那个小厮。甚至连看著我长大的大夫,也被玲珑请出了大宅,移居他乡,住进玲珑为他购置的田宅。

而我,竟对这一切一无所知……

我怔立风中,半晌,慢慢走向卧房。

房门半掩著,玲珑正对镜梳妆。初为人母的她,体态丰腴,面如满月,更显贵气。她仔细描眉点唇,为自己戴上串粒粒浑圆莹润的珠链後,又摸上自己白皙的脖子。

当初那道勒痕,早已褪尽,可她的手指,依旧在那伤处摩挲。

我依稀记起,曾多次看到她梳妆时在抚摸这旧伤处,只不过我那时日夜沈醉,从未在意。

「呵……」她陡然低声笑,脸上也浮起了得意的笑容。

我在门外瞧著,只觉脊梁微寒,又有种莫名的冲动在胸口强烈地翻腾搅动,想要闯进房,扯住她,好好问清楚。

那天,她真是因为伤心欲绝悬梁自尽麽?那道勒痕,究竟是不是奶娘下手所为?还是……她自己亲手勒的?……

「哇──」摇篮里的孩子蓦地发出一声啼哭。

她忙过去抱起孩子,又急著解衣为孩子喂奶,一边轻声哄著:「乖女儿不哭,娘在这里呢!等你吃饱了,娘就带你去找爹爹玩,不哭啊……」

我呆呆望著她满脸的慈爱和微笑,已抬起的脚又缓慢缩了回去,缓慢转身,无声无息地离开卧房,丝毫没惊动她。

後院景致如旧,风凄寒,叶枯黄,一似流衣离我而去的那一天。

我倚著廊柱,惘然笑。纵使问得清楚,又能挽回什麽?就算真相水落石出,也改变不了过往。

她所做的一切,也无非是想得到她想要的东西。

可笑我,竟还没有她的勇气。

是我,逼走了流衣……

第13章 番外 风流账之景我非

今年春色分外浓,催开了妖娆百花。洛阳城更似锦绣花海,各色牡丹争奇斗豔,雍容绮丽,流霞成波,车轮过处,碾起的尘泥里都隐约飘著甜媚暗香。

国色天香,花中之王,也不枉我的主人千里迢迢自蜀中辗转赶来洛阳赏花。

「景荣──」主人隔著车厢的锦帘嘱咐我:「天色不早,找家上好的客栈先歇下,我要焚香沐浴。明天一早,再送我去沁芳花苑。」

「是。」我扬鞭,赶著马车驶向前方繁华市廛。

我的主人景我非,虽是商贾出身,若论风雅才情,丝毫不会输於那些文人墨客,甚至比他们更精於此道。

「赏名花,就如赏美人,须得洁身熏衣才可亲近,否则美人心生不悦,势必蹙额掩鼻,岂非大煞风景?回燕,你说是不是?」

他在车厢内带笑调侃随行的舞姬,後者连声娇笑,讨好地道:「景大先生说的,当然不会有错。

他大笑。

翌日云霞靉靆,沁芳花苑前香车骏马,门庭若市。

这花苑的主人乃是洛阳城中一富户,嗜爱牡丹,将家中数顷良田都种上了重金搜罗来的牡丹花,又喜炫耀,逢到花开时节,便广邀文人雅士赏花斗诗。

我那主人自然不会像那班穷酸丁一样,围在富户身边奉迎阿谀,只面带一丝不屑笑容,拥著回燕,往香浓人稀的後院信步徜徉。

我默默跟随在後,渐入花海深处。前面主人突然停下了脚步。

回燕亦讶然:「这人是谁啊?怎麽就躺在这里睡著了?」

我探头一望,面前好大一丛怒放的黄牡丹,一个身著鹅黄缎衫的青年公子,正安然卧躺在牡丹花丛之中。风动,几片娇黄欲滴的花瓣儿轻摇飘落在他鬓边,越发衬得他面如冠玉,俊美出尘。只是一股浓浓的酒气,便是花香,也盖不住。

「原来是个醉鬼。」回燕掩唇轻笑。

主人略微蹙了下眉,正待移步离去,那青年公子却似听到了说话声悠悠醒转,抚著额头抬眸,目光倏地发亮──

「美人……」他醉态十足,伸手便往前抓去。

回燕羞红了脸,急忙侧身躲避。我也上前想阻拦这醉酒之人的轻浮举止,可谁知他的目标,居然并非回燕,而是我那主人。

「大美人,来,陪我再喝一杯。」他拽著主人的衣袖,嘻嘻笑。

主人的双眉,已经皱成了结。我好气又好笑,却也不便对个醉鬼太过认真,忙著将主人的袖子从他手里解救出来,斥道:「休得对我家先生无礼!」

正在混乱之际,远处有人在高喊舒兄。

「啊,舒兄,原来你在这里啊,害我们好找。」两个容貌酷似的俊秀少年快步走来,将他架起。

这两个少年,我却是认得的,正是此间富户的一对孪生子,先前还在堂上随父亲招呼前来赏花的宾客。

那青年公子却不依,指著主人犹自胡言乱语:「你们走开,别管我,我还要和美人喝酒呢!」

两少年大为窘迫,尴尬地向我那主人赔罪:「景大先生莫怪,这位舒兄是舍下的远亲,今日喝多了,有冒失之处,还望先生海涵。」

「既是府上亲戚,又是醉酒之言,景某岂会当真。」主人已恢复了镇定,淡淡笑。

少年们又客套了几句,硬把人拖走了。

眼看人影消失,主人脸上的笑容也随即褪去,面沈似水。

任何一人也瞧得出他心情不好,回燕乖巧地闭起了嘴,我也垂眉敛目,低下头。

主人自幼家贫,以商起家,年近而立已是蜀中首富,处事自然手段圆滑,八面玲珑,纵然遇上再厌恶之辈,也素来不在面上显山露水,唯独最憎人议论他的相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