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花落未识君(出书版)(13)+番外

作者: 尘印/千觞 阅读记录

没人理会他。

秋凤舞的目光,只盯著面无人色的舒流衣,缓缓地向他走去。後者全身僵硬,连从椅子里站起身的力气都似乎在秋凤舞逼近的身影中被抽离了。

这个笨蛋大哥,平时能说会道的,现在这要命关头,怎麽就傻了,赶紧说两句服软求饶啊!舒钧天眼看秋凤舞已快走到舒流衣面前,舒流衣仍似吓呆了一样动也不动,他急得额头直冒冷汗,一咬牙,抓起案头那尊玉观音朝秋凤舞掷去,大吼道:「快逃,大哥!」

舒流衣震了震,如梦初醒,下意识跃起,趁著秋凤舞拂袖挥开玉观音,全力展动身形,掠出了书房。

耳後一声冷笑,激得他脊梁发寒。他知道秋凤舞就紧贴著跟在身後,却不敢回头看。脚下更不敢停留,一路奔过回廊,飘进满地积雪的院子,碾碎无数落梅花瓣。

「够了。」男人终於失去了耐心,骈指轻点。

舒流衣背心大穴骤然发麻,周身酥软无力,双膝一软,噗地跪倒在雪地里。想到自己之前那番话全都落入了秋凤舞耳中,不知男人将如何折磨他,他脸上血色全无。

秋凤舞站在舒流衣身前,并未如舒流衣所料那般勃然大怒,只是缄默著。然而男人越是安静,舒流衣越是胆战心惊──愤怒到极点,才会如此反常……

「师父。」管丹枫和那名男弟子跟著追到院内,见舒流衣已被制住,管丹枫仍难掩激愤,「锵啷」拔剑出鞘,架上舒流衣颈中。「师父,这种无耻俗物就让丹枫来动手,免得污了师父您的手。」

她手底微一用力,剑锋已刺破了舒流衣的肌肤。一丝鲜血顺著剑刃挂落,滴上雪地。

舒钧天武功最差,这时才追赶上众人,见状大惊,急道:「秋掌门,家兄只是一时糊涂才出言不逊,你别伤他。」

秋凤舞充耳不闻舒钧天的哀求,面无表情,负手俯视著跪在自己脚边的青年,视线顺著舒流衣颈中缓慢流淌的血线,落到地面──

几瓣白梅碾落雪泥,沾著血,豔靡而刺眼,使他忆起了那一个午後,舒流衣被他一掌打至重伤呕血。苍白的脸,染血的白花……

当初,他为何不干脆将舒流衣毙於掌下,那麽之後一切荒唐可笑的事情,都不会发生……

秋凤舞忽然仰天轻笑三声,令闻者惊心动魄。

舒钧天以为秋凤舞即将下杀手,一颗心都为舒流衣提到了嗓子眼,却见秋凤舞猛旋身,黑发凛然飘扬,步履奇快走出了院子,中途再也没回头。

管丹枫和那男弟子相顾愕然,顾不上理会舒家兄弟,叫著师父疾追离去。

就这麽走了?!舒钧天难以置信,追到大门外一问家丁,秋凤舞师徒仨确实已走远。

他惊喜交加,急冲冲回到院中。见舒流衣仍跪在雪地里,他忙过去替舒流衣推宫过血,幸而秋凤舞点穴时并未下重手,不多时穴位便解开了。他用手指压住舒流衣还在渗血的伤口,将人扶回房上药。

包扎妥当,舒流衣还是像丢了魂般呆呆地一言不发。

舒钧天也拿自家兄长无计可施,只好叹著气絮絮叨叨地劝道:「大哥,你也别再多想了。我看秋掌门他既然不杀你,今後应该也不会再来找你的麻烦。不过不是我说你,大哥你往後真该收心了。这次幸好秋掌门肯放过你,可下回呢?你要是再招惹上个厉害角色,人家可未必有秋掌门这麽大气量,到时我看你怎麽收场!喂,大哥,你到底有没有在听?」

被呱噪到不胜其烦的舒流衣总算张口,挤出两个字「在听」,成功地让舒钧天闭上了嘴。他黯然笑道:「钧天,你去忙吧,让我静一静。」

「好。」也确实该让大哥好好反省下了。舒钧天举步欲行,又听舒流衣轻声叫住了他:「刚才多谢你了,还害你碎了个玉观音。等大哥有空,替你重雕一尊。」

舒钧天满不在乎地摆了摆手,「不就是件玩物嘛,碎就碎了。自家兄弟,我不帮你帮谁啊!」话音一转,却又露出脸商人的精明相,笑嘻嘻道:「难得大哥肯亲自动手,那给我雕两尊行不行?」

舒流衣纵然心情郁卒,也不免失笑:「好,两尊就两尊。」

等舒钧天走远,他才摸上颈中被裹得严实的伤处,心头茫然。秋凤舞居然就真的如此轻易饶过了他……

他本该庆幸自己终於摆脱了那个丑八怪,但听到秋凤舞离去前的那几声轻笑,舒流衣整个人都被笑声背後藏匿不住的深浓悲哀和自嘲包围了,几乎无法顺畅呼吸。

从头至尾,秋凤舞都没有指责他一个字,然而舒流衣宁可承受男人最激烈的怒骂乃至惩罚,也难以面对这样无声的唾弃。

秋凤舞的确丑,可至少,未曾欺骗过他……

舒流衣想象不出,秋凤舞发现他不告而别逃之夭夭时,究竟是何感受,又是怀著何等心情,不远万里而来,只为寻他一人。结果听到的,却是最歹毒刻薄的辱骂。

心脏,忍不住缩紧、钝痛。想到管丹枫先前所言,舒流衣喃喃道:「没错,我就是个俗物,呵呵……」

他捂住了脸,笑到浑身都在轻颤。

水波微漾,水中的人影也在晃动颤抖。

秋凤舞挺立在温泉池畔,低头,木然注视著自己水中倒影,扭曲的脸……良久,伸手撕下了面具。

「美丑不过是层皮囊……哈哈哈……」他对著自己的影子大笑,震得水波翻涌,涟漪层层散向湖心深处。

就是这句话,真正触动了他多年来空寂荒凉的心,却原来,仅是那人随口一句玩笑而已。

「是我识错了你。」他一掌,震碎了水中人影,转身,离开池畔。

管丹枫端著饭菜,站在萧条冷清的院落里,听到温泉池边传来的那阵大笑,她悲酸地咬紧了嘴唇。

依著她,那天恨不能将那个该死的舒家大公子一剑穿心,可师父却扭头离去,带著她和师弟两人,日夜兼程地出了江南,直返瑶池。

今天一回到总堂,师父便把他自己关进了无香院,谁也不见。她放心不下,借著给师父送饭菜,过来看一看,就听见师父在笑。

跟随秋凤舞近十年,她第一次知道秋凤舞会笑得如此悲凉。

都是那个舒流衣!管丹枫恨恨地想,猛听秋凤舞寒声斥道:「谁让你进来的?」

男人已走到她跟前,对那些饭菜扫了一眼,冷然道:「我不饿,出去。」

管丹枫早就料到秋凤舞会这麽说,恳求道:「师父,就让弟子放下吧,不然弟子们都会担心。」

秋凤舞目光沈冷,却也不再拒绝,径自步入内室。管丹枫忙跟著入内,将盛著饭菜的黑漆木盘放在了矮脚小案上。

案头,有盏纸糊的莲花灯。原本洁白的莲瓣落满了灰,最里面的那瓣上隐约可见两个小字。

管丹枫正想细看,眼前衣袖晃过,莲灯已被秋凤舞拿入手中。

秋凤舞冷冷地凝视著那两个刺目的小字,久久没有动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