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醉南柯(出书版)(29)

也许……等回到了惠州,他便又是罗浮山五松观内那个闲散不问世事的孟适青,而萧绝云依旧做着他的公子哥,两人再无牵扯的理由。这些日子来在扬州发生的一切,如云消散,也就过去了,日后再得相见,也不过是清茶一盏,问候一声罢了。

如此这般相偕而行的日子,其实也看得到头,不过数十日……只不过数十日。

萧绝云眼看着孟适青一双剑眉,皱起复又松开,也不着急,只是噙着一抹微笑。他心知等孟适青回了惠州,必定会远远的逃开他。这人就是一副死心眼,明明对他也并非完全没有一丝情意,却非要逼着自己全盘否认。不然的话,这一路同行,多少次机会他能甩手离去,怎不见他当真丢下自己呢?

前一世被逃开、被背叛,那种痛苦沉淀了上千年,萧绝云再也不想回味。如今这一世,既然相遇,既然相缠,便死活不会放手了。

不如趁着回惠州之前……先将孟适青得到手再说。

再不放他回罗浮山,再不放他逃到远处避开自己。既然孟适青看不清自己的心,就由他来一手打破那道壁垒,从此以后相依相伴,永世逍遥,实在是他作梦都想要的结局。

既然主意已定,萧绝云也不急躁,只是笑吟吟的看着孟适青终于点下了头,默许了自己跟他一起回惠州,于是笑得越发的开怀。

适青,可知这一次,你再也逃不开?

萧绝云既得孟适青点头,当下便令他的贴身小厮如宝暂时留在扬州,隔几天再回去。这一路他可要好好和孟适青培养感情,怎能留个煞风景的在一旁碍眼。可怜如宝还惦记着他的小怜儿,偷偷替她买了一堆胭脂水粉,一心盼着回萧府逗她欢心。归心似箭却被自家主子强迫留下来,满腹哀怨,也只能在主子狠狠一眼瞪来时,委委屈屈的应了。

为什么少爷如此将那个姓孟的当宝一样呢?对方不过是答应与他一路同行罢了,少爷便笑得仿佛偷了腥的猫。

当然最可怜的还是孟公子,少爷一副蓄势待发恨不得马上就将他生吞活剥下去的模样,他还浑然不觉,甚至体贴的问了句要不要雇辆马车。可不,少爷一听就笑得更开心了,雇马车好啊,挤在一堆坐在一处,路上颠簸两下,还能蹭来蹭去多吃几口豆腐。

唉,孟公子,这一路你自求多福吧!

萧绝云心里打着什么小算盘,孟适青自然不知道。他心里乱得很,总觉得这萧绝云就是个祸害,自己原本牢不可破的心防,也被他看似无意、实则有心的一点一点攻破。一路上萧绝云对他百般体贴、万般温柔,一皱眉便问他累不累,一动弹就问他渴不渴,分明那么宽敞的马车,非要挤着他坐。

可要发脾气吧,对着那么一张好看的笑脸,这火气也实在生不起来。孟适青不知不觉间,对萧绝云一点一点的放纵,直惯得那人越发的得寸进尺。

可是,还是不够。

这一点点的纵容,远远不够,无法满足。萧绝云知道孟适青对自己的一再纵容,也不过是打定了主意回惠州后便再不和他有所纠缠。前世也是这样,给他一点甜头,转身就逃得不见踪影,如今就算再世为人,就算记忆全无,却也还是一样的狡猾,一样的黑心肠。

哼,这一次,岂容你再逃开!

萧绝云笑得眸色幽深,上一世没得到的一切……这一世,连本带利都要讨回来。

于是,这一夜,两人投宿一家客栈时,萧绝云不忘趁机吩咐小二暖一壶好酒送进房来。

他与孟适青结识以来,从未见他饮过酒,想必毫无酒量。两三杯下去,只怕就会醉倒。

到时候……哼哼哼!

月明星稀夜,芙蓉暖帐时。

孟适青用过晚膳回房,刚擦洗完身子,便听到一阵敲门声传来。还以为是小二要进来收拾他沐浴用的木桶,便应了一声,随手披了件薄衫,过去开了门。

谁知门外站着的,竟是一脸笑吟吟的萧绝云,手内执着个托盘,上面置着一壶酒及几碟小菜,眸子状似无意的在他身上扫了一圈,含笑道:「适青,这么早就准备就寝了么?」

孟适青一时不明白他来找自己有何用意,便答道:「正欲就寝,萧公子还有什么事?」

萧绝云一闪身进了房,向着他笑道:「我却睡不着,向店家要了一壶上好的女儿红。一人独饮未免无趣,想找你陪我喝几杯。适青,可有雅兴?」

他径自走到桌前,放下了托盘内的酒壶与小菜,转身看着孟适青。

孟适青怔了一下,半晌,才迟疑道:「我……不擅饮酒。」

萧绝云一听,笑意更深。心想就是你不擅饮酒才好,心里头打着小算盘,嘴里却说得冠冕堂皇,「不过小酌几杯,无甚大碍。你不擅饮酒,自然不知这杯中物的妙处。人生在世,凡事都要多经历一些,才能体会到个中滋味。适青,何妨与我一醉?」

孟适青心头蓦地一荡,似乎很久很久之前,也有人这般附在他耳边低语。

「……何妨与我一醉?」

是何人,曾经呼唤谁人的名字,也说过同样的话?

记忆似真似幻,荧荧烛火下只余那人一双笑得情生意动的眼眸,浸着水一般的温柔。好像渴望了数生数世的漫长,酒未饮,人已微醺。

孟适青一阵恍惚,从扬州至惠州,数十日行程已过大半。一程山水一程灰,踏过的都是以后将只能存在于回忆的点滴。余下再不过几日,入了惠州城,恐怕便连那灰烬也散去了。

他亦曾扪心自问,为何认定了回到惠州后,便再不会见到萧绝云。他本是个随心随性之人,若真动了情,即便是劫数,大不了也就认了。只是心内却总是隐隐的抗拒着,非是因为师父所言,而是……一种无法说清的预感。

情动则止,过犹不及。

这八个字,总在他被萧绝云片言只语所迷惑时,突兀的浮现于脑海中。便是喜欢也不能靠近,再怎么心动也要克制,如同本能般,他苦苦抵抗着萧绝云的攻势。

越是挣扎,越是迷茫。

人非草木,孰能无情。他与萧绝云,年幼时已然相识,情窦未开时,便已将那小少爷放在心底,连性命也可以为他不顾,而后的十年,再不曾为任何人心动。及至重逢,几番生死同渡,早已不知不觉间卸下了心防。说不动心,又怎能真不动心。

微微敛下了眸子,孟适青伸出手,抓住了一个酒杯。抬起眼,他向着萧绝云笑了笑,「好,今夜便求一醉。」

萧绝云的双眸中闪过一丝狂喜,孟适青方才的犹豫挣扎尽数落在他眼底。默许便是妥协,应了他但求一醉,是否也意味着应了他还可以求得更多?

他不动声色的执起酒壶,眼看着孟适青来者不拒的一杯杯喝下去,眼看着他渐渐双颊染晕,力不从心,最后勉强说了一句「我……实在不能够再喝了……」,而后便趴倒在了桌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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