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醉南柯(出书版)(12)

他不由得大喜过望,拜下去道:「多谢阁下施救!敢问阁下尊姓大名?」

这人神通广大,不但使孟适青死而复生,竟然还说能使他免入轮回,修成地仙——若说是人,绝无如此本事。若说是仙,又怎会一身鬼气袭人?

那人微微一笑,「我乃十殿阎君之转轮王,言尽于此,还望先生莫泄露天机。」

话音一落,身影顿失,那强大而阴冷的鬼气亦随之而消失。

孟舜之呆呆的怔立在原处——冥府第十殿阎君五灵威德真君,亦名轮转王,殿居冥府肃英宫,专司轮回转世之道。轻易不会现身于阳间,如今竟为了孟适青还阳而来。

他这徒儿……究竟是何来历?

虽极为疑虑,孟舜之却也不敢过多耽搁。孟适青虽已还阳,但胸口处伤势甚重,鼻息微弱,当下急忙抱着他,往城门方向而去。

三处西湖一色秋,钱塘颖水与罗浮。

惠州西湖,因临近罗浮山,故而在诗句中多被以罗浮代之。所谓五湖六桥十六景,故有杭州西湖为「吴宫之西子」,惠州西湖则为「苎萝村之西子」。西湖各有妙处,独罗浮以曲折胜。一到风和日丽,来此踏春游玩或泛舟湖上的人不计其数。

西湖边上有茶棚数座,每日里客来客往,倒也热闹。多少市井街头的蜚短流长,八卦谈资,便从这些看似简陋的茶棚内飞出去。认识或不认识的人坐在一起,喝着清茶,说些趣闻,聊以打发时日。这日正说到惠州城内首富,萧家少爷萧绝云。

说到这萧府少爷,多年来一直作为惠州百姓间茶余饭后的闲聊谈资,津津乐道。萧府家大业大,祖业以做珠宝买卖起家,继而开钱庄,代代相传,商铺遍布江南,传说中简直是金山银山堆满了府内。

而那萧公子自萧老爷过世后,独力撑起萧家,将生意做得风生水起,年纪虽少,处事却极为沉稳。更难得的是他虽生在商贾之家,却非文墨粗鄙之人,风神俊朗,人物风流,当真是位浊世翩翩佳公子。

这样一位少年郎君,本该是多少待字闺中的女子春闺梦里人,只可惜这萧绝云,却摊上了个「命犯孤煞」的名声。人人都说他年纪尚幼便克死了娘,未及弱冠又克死了爹,自幼聘下的未婚妻,还未娶进门来便因一场暴病而香消玉殒。

「听说萧府当年闹过鬼,那叫一个凶,害死了好几条人命。」托着茶壶说得眉飞色舞的人,绘声绘色好像自己亲眼瞧见了似的,「那宅子风水不好,怨不得萧少爷命犯孤煞。」

一旁有人嗤笑,「余老三,你别说大话。当年你妹子还不是为了那萧公子犯相思,整日闹着要你将她送进萧府,为婢为妾也甘愿。」

余老三面色有些尴尬,咳嗽了一声,「我妹子那是年少无知,上山烧香的途中撞见了萧少爷,回来就瞎闹,如今不都过去了么……喂,你们别在背后乱嚼人舌根,我妹子现已嫁人了,坏了她名声我可饶不了你们!」

一群人哄堂大笑,有人道:「余老三,你别害臊。这惠州城内想嫁萧少爷的可不止你妹子一个,只是谁又敢真的进萧府,嫌命长么?」

「可不是!嫁进去也不见得有命消受,要那些富贵又有何用。」

茶棚角落里有人轻笑了一声,放下茶资在桌上,起身悄悄的离去了。

他身后跟着一个小厮,出了茶棚,忍不住抱怨道:「少爷,您就任凭那些人在背后乱嚼是非?」

那人回过头,日头下映衬着一张白皙如玉的面庞,长眉斜飞入鬓,凤眼流转,朱唇含笑,说不尽的风流之姿,正是方才茶棚之内众人口中的萧府大少爷萧绝云。

「这么多年这些闲话听得还少吗?」萧绝云略不在意的笑了笑,萧绝云略不在意的笑了笑,「横竖嘴长在别人脸上,何必让自己不痛快。」

他原本也是个骄纵任性的大少爷,十二岁那年大病一场,高烧数日,醒来后许多记忆便有些模糊了。恍惚中似乎做了一场梦,梦里见到了死去多年的娘,而后便是一片混乱,荷塘边一片腥风血雨,娘亲那张温婉美丽的脸,突然变得凄厉无比,状若厉鬼。

爹守在他床边,等他醒来。他问爹是不是娘亲曾经活过来了,爹说,只是他高烧做的一场噩梦罢了。

他想,原来这是一场梦,幸好只是一场梦。

只是自那以后,爹便仿佛突然之间苍老了下去。他看得出爹有心事,总是望着府内一处僻静的院子发呆,那里住着他曾经最厌恶的人。可是自他醒过来后,那人也不见了,爹说,孟先生走了。

爹说这句话的时候,神情很是萧索。不到五年,爹便撒手人寰,一直到他生命结束的时候,那种寂凉的神色,几乎都伴着他。临终前,爹吩咐将他的尸身埋到罗浮山。

萧绝云不知道爹对罗浮山有着何种执念,以致死后都不肯入祖坟,非要葬去那里。那时候他只是个还不到十七岁的少年,一夕之间,被迫提早成人。安排完爹的后事,独力撑起整个萧家,渐渐也学会了人情世故,学会了虚与委蛇,也渐渐习惯了成为别人口中「命犯孤煞」的灾星。

以前有爹替他挡风遮雨,爹过世后,便只能靠他自己撑过去。记忆中偶尔会闪过一张少年模糊的脸庞,灿若星辉的双眸,质朴而略带羞涩的笑脸。只是,他实在记不清那是什么人,似乎也只是出现过在他十二岁高烧时的噩梦中。他醒来之后,再不曾见过那少年,也不记得他的名字,便想,果然只是作梦。

或许是他寂寞的童年,出现在梦中的玩伴而已。

十年过去,他再不是当初不知世事的萧绝云,「负青天,绝云气,扶摇而上九万里」,这原是爹替他取名「绝云」的本意,希望他将来能脱出商籍,考取功名,有一番作为。只是他最终还是选择了继承家业,再不去想功名之事。

有所得必有所失,他不后悔。

今日是爹的忌日,他带了小厮去罗浮山扫坟。

五年来,已经走得熟悉的山径,不多时便到了爹的墓前。在数步之外,萧绝云停住了脚步,有些疑惑的看到有人在他爹的坟前拔草。

他回想起来,每年过来扫墓时,总会发现爹坟头上的野草被清除得干干净净。他不知道是什么人做的,便想,难道是爹的故人也会每年此时前来祭拜?只是一次都没有遇上过,想不到今日竟凑巧见到了那人。

有些感激这人对爹的敬意,萧绝云上前一步,开口道:「这位兄台,多谢。」

那人似是吃了一惊,回过头来,竟是个和萧绝云年岁相仿的年轻人。

那人虽一身粗布长衫,却是生得剑眉星目,风骨卓绝,凛凛然如风过秀林,神釆出众。萧绝云不由得一怔,险些惊讶出声,心想这人……分明是第一次见,为何却觉得有些面善?

对方乍见到他,也是一脸的吃惊。隔了半晌,才迟疑的叫了一声:「萧……少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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