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多情名录(138)

莲姬猛然张大了眼睛,惊恐地看着男人的身影。

陈文珝脸上还带着无比温柔的笑容,说道:“可怜的莲姬,文玦就是你的性命……若是他得了什么急症,你可要怎么活下去?”

莲姬顿时发出一声尖叫,再也顾不得恐惧,爬出拔步床想要伸手抓住男人的衣服,却不料只抓了一手空气。

男人已经转身离开。

得知皇帝军中归来数日之后,十一王爷因病而暴毙。太后因为伤心过度,却也跟着去了。而难得这一次,御史台的官员,连磨叽都没有磨叽一声,就全部闭上了嘴。反而是茶馆之中间或还有书生私下里会冒险讨论上两句最近京中的风云变化。

事情落幕之后的第一晚,阿仇就趁夜出了府,一路溜到国师府然后翻墙跑了进去。

苏听风老远就知道他的出现,已经在屋里等着他。

阿仇叫了一声:“师父!”

苏听风上下打量了他一番,然后说道:“把手伸出来,我给你把把脉。”

阿仇愣了愣,然后伸出了手。

苏听风目前的医术却是大有进步,靠着道具的时候反而少了。此时给阿仇望闻切问过一番之后,便在药房之中抓了药给阿仇,说道:“早晚各一剂。多休息一阵子,免得留下后遗症。”

阿仇伸手接过了药,一时倒有些不知所措,半晌才开口说道:“……师父,我来是有话要说。”

苏听风见他神态郑重,便也正色问道:“……何事?”

阿仇的嘴角微微弯了起来,眉眼间却未见笑意,只流出些许嘲讽,说道:“陈文珝说他……心悦于我。”

苏听风没想到阿仇是和他说这个,听了之后稍微停顿了一下,便开口说道:“那不是正好。你恨他当年糟践你的感情,此时正好也让他尝尝被人辜负的滋味……这正是以眼还眼,以血还血不是?”

阿仇听了,沉默半晌,声音却有些意兴阑珊,问道:“师父……这样觉得?”

苏听风奇怪他的情绪低落。

他问道:“你对他还有情?心有不忍?”

阿仇却猛然抬头,答道:“不是!”

而后他便自觉语气激动,于是放低了一些声音,说道:“杀父灭门之仇不共戴天。纵是我对他还有半丝情意,那也只当斩断劈尽,不可能还会有不忍……师父你怎可这样看低我?”

苏听风见他激动,却是微微笑了起来。他身形此时已经不如阿仇高挑修长,所以摸不到弟子的头发,只能拍了拍肩膀,表示安抚。

再与陈文珝见面时,他命宫人沏了茶,然后与阿仇说起话来。

“她觉得孤的性子与姨母相像,不太像她那样愚蠢骄纵自私,所以认定了孤是姨母投生来报复她的,何其可笑。”陈文珝叹息一声,却不见什么懊悔哀恨,带着淡淡笑意说道,“其实孤的性子像的终究是她——姨母再如何与她不和,却无论如何不会置自己的亲生妹妹于死地。”

说这句话时,陈文珝那对莲姬浓浓的恨意仿佛都可以自那语气之中流泻出来。

陈文珝望向阿仇,问道:“觉得孤心狠吗?”

阿仇摇了摇头。

他接受的是苏听风的理念传输。苏听风虽然没有把他当做法则使来教育,因果律的概念却已经深深地刻在了他的脑子里。

对于莲姬来说,这其实是另一种形式上的因果报应。

阿仇思索片刻,对陈文旭回答道:“一啄一饮皆有因果。挣脱礼教之说,父慈才得子孝。莲姬既能毒杀陛下,却是不慈;谋害长姐,则是不悌……陛下无须伤怀。”

陈文珝却是沉默了下去。

半晌,他才开口说道:“我幼年时候,曾一度以为丹姬才是我的母亲。”

阿仇一愣。

“那时我的消息不全,只靠着只言片语胡思乱想。后来调查了许久,才知道丹姬很早就过世了,比我出生还早好些年。”

“纵是如此,我那时却忍不住去想,若丹姬才是我的母亲……那有多好。哪怕她早逝,哪怕我连一眼都不曾见过她……也好过知晓我其实真的是从莲姬肚子里生出来的。”

“孤是不是太过心狠?”

陈文珝再一次如是问道,然后伸出手,似乎想要捻起阿仇的一簇头发。

阿仇却猛然后退一步,避过了他伸出的那只手,然后开口说道:“……臣并无此感。”

至少,若说心狠,陈文珝的心狠也不是对于莲姬而言。

他的表情十分认真而坦诚,陈文珝望了他半晌,却开口问道:“既是如此,你为何要离孤这样远?”

阿仇顿了一下。

陈文珝却又开口说道:“阿仇,孤以后如同兄弟一般待你,可好?”

阿仇惊愕之下,表情是说不出的震动与惊惧。

这句话……陈文珝曾经对他说过。

年轻的帝王眼中是一片的暖意,似曾相识,却又完全不同。阿仇眼神朦胧,感情如同沉入了那一篇幽黑的深潭,让人难以探明他内心的波动。

然后他半跪了下来,朗声说道:“臣不敢!”

陈文珝顿了一下,伸出手想要把他扶起,却不料青年猛然整个身子往旁边一倾,避过了他的搀扶。

别过一旁的脸,日光下显出幽幽的月白色,只两片唇抿得紧紧的,固执而坚定,仿佛表明了青年在这件事上的态度。

陈文珝见他这个态度,眼神猛然阴郁了下来,神色也显得恹恹,说道:“卿何必如此?莫不是孤诚心待你,还是折辱了卿不成?”

这话里可以说已经带了几分恼意。

阿仇顿时意识到自己表现得太过刚硬,可此时想要亡羊补牢,却也已经有些晚了,于是只放低了声音,再一次说道:“……臣不敢。”

陈文珝怒道:“……不敢?孤看你……却是敢得很!”

阿仇顿时声音有些许干涩,极为勉强地试图扭转局面,回答道:“臣有心效忠陛下,只盼此生能以所学报效故国。臣功绩未到此等位置,故不能受陛下这般恩宠。”

陈文珝听他如是一字一句说道,气倒是慢慢消了,放柔了声音,说道:“孤亦有私心。”

这句话令阿仇两难的程度,几乎不下那一夜的“孤心悦你”。

阿仇好生艰难,才回答了一句:“臣……亦有私心。”

104卷二卌二图穷匕见

阿仇一句亦有私心,说得含糊不明模棱两可,却令陈文珝在他告退之后还琢磨了许久。

这位年轻的君王难得手中拿着奏折,却整整一炷香时间连一个字都未曾看进去,尽在琢磨青年那句“亦有私心”的意思了。

而后裴将军旗开得胜,东越一夜之间倾败,越王多年来残暴无道,好起战端,最后却是死在了龙椅之上,最后在皇宫之中还负隅顽抗了半宿,最后甚至还亲手拿了刀剑,与人拼杀。

就算是近百年的宿敌,大燕的军士说起这位君王,也免不了露出几分敬意。

越王的妻儿却没有这样刚烈,越都失陷时逃的逃降的降,只有年方十五的十九公主在燕军抓人时出其不意地杀掉了好几个姐妹,最后见无法顽抗,却是拔剑自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