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多情名录(133)

到日色西落,阿仇才收拾了东西想要离开,却不料陈文珝突然开口留人,说有话要问。

阿仇便站住。

却听陈文珝问道:“你说你母族待你也不好,那你对他们可有怨恨?”

阿仇沉默半晌,微微眯起眼,思索了一番,才开口答道:“我自可以活得很好,又何须怨恨他们?”

“哈。”陈文珝轻轻发出一声笑声,才说道,“为何不怨?待我不善之人,就该去恨,就该去怨,就该这样……才对。”

阿仇却轻轻推开了他挡在自己身前的那只手,说道:“如今到我远赴大燕,他们也已沾不得我一些些好处……我又何须还要惦记着这那时他们不肯与我一丝丝善意?……终究不过以眼还眼而已。我不取他们分毫,也不会给他们分毫,正是公平合理之事。”

陈文珝看了他半晌,才说道:“……你倒是公正得很。”

阿仇顿时笑了,说道:“陛下心中有怨。”

陈文珝眼神尖锐地望着他。

“既然有怨,便应当发泄出来。您是一国之君,何须为难自己?君王若积郁在心,方是朝廷的不祥之兆。”

陈文珝倒是听得一愣,眼神微动,问道:“哦?你倒是不畏惧孤迁怒在你身上?”

阿仇仍旧笑得淡淡,说道:“臣不过无关紧要之人。若陛下迁怒于臣,能解心中不悦,倒是也不算亏。怕只怕臣分量不足,解不了陛下心中郁结。”

陈文珝神态阴沉问道:“你可知孤为何不悦?”

阿仇答道:“虽不知晓,但想来不过是家国之事。于家陛下是主,于国陛下是君,既是君主,陛下又何必烦恼?”

陈文珝闭上眼睛,沉默半晌,才说道:“纵是君主,怕也不是所有人的君主。”

这话说得着实诛心。

简直是在暗指莲姬母子有谋逆之心一样。

阿仇倒是不知道陈文珝与莲夫人的关系已经糟糕到了这样的地步,但是无论如何,他却知道,这已经到了要他表态的地步。

陈文珝的话暗示到了这个地步,眼下正是他表明态度,亲近陈文珝的关键时候,说出口的话,必须要合陈文珝的心意才行。

事到如今,阿仇也早就不是当初那个想什么说什么的天真世家子。

他开口说道:“陛下是君,这是谁也抹灭不去的事实。不以陛下为君者,陛下自然也不必以之为臣,我大燕亦不会以之为臣。”

陈文珝听得心中一动,表情却没有什么改变,只说道:“孤知道卿忠心可嘉。”

不以我为君者,我亦不会以之为臣。

阿仇的这句话,可以说是说到了陈文珝的心里。

与五皇子不同,莲姬的存在,其实对陈文珝已经并不构成威胁。但是虽然如此,不同于丛华是陈文珝并不真的厌恶却自觉不得不跨越的障碍,陈文珝憎恶莲姬,憎恶到了极致。

他自己也不知道自己是不是曾经对莲姬有过孺慕之情,但是如果有的话,大约也已经被长久以来的失望和厌恶给消磨尽了。

他幼年的时候,性情就不似陈文玦一般活泼,而更偏于沉静。然而再如何沉静的孩子,都不可能与成人一般心思深沉,喜怒藏于心。

那时他还不是很明白,为什么自己的亲娘会对于自己露出一脸厌恶的神态,但是那种眼神带来的凉度,却在多年以后始终冷彻心骨。

哪怕知晓了这其中的恩怨和缘由,他对莲姬也从来没有谅解或者同情,而只有讥讽与不耻。

陈文珝自身并不对这样的恨意觉得有什么不对,但是他多少还会顾忌着那些朝臣的看法,努力不使这样略显寡情薄意,不孝不仁的感情表露出来。偶尔他也会有些漠然地问自己,我是不是太过阴毒狠辣?

但是在陈文珝的内心,始终不觉得这样的恨意有任何不该。或者说,他也不在意承认自己是个阴毒狠辣的人。

他对于莲姬的犹疑,多数只是出于对于道德法令桎梏的一种退让。

他想:但愿莲姬能为了她的心肝儿安分一些。

——就像莲姬私下里素来只叫他“陈七”或“陈文珝”一般,陈文珝私底下也从来不觉得莲姬是“娘”,多数以莲姬或者莲夫人称呼之。

这对母子,在骨子里面终究还是流着一样漠然的血液。

而很快,陈文珝的注意力就已经没有功夫在莲姬身上停留了。

因为明正二年的春天,越国就传来了陈文珝等候已久的新消息。

泽姬,在越宫之内消失了。

而在消息后数天,越都就开始到处传扬着各种纷纷扰扰的八卦消息,有人说泽姬是被嫉恨她年轻貌美的其他夫人谋杀了,有人说泽姬是跟着她的侍卫私奔逃跑了,还有人说……嫁过来的泽姬根本是个假货,被发现真相的越王给杀了。

而不管是因为什么原因,陈文珝知晓,他所期待的局面,眼看就要出现了。

韩越,眼看就要乱了。

而这天下的风云,也终将要开始翻滚出滔天巨浪。

100卷二卅八战火燎燎

泽姬消失了,她是走了,还是死了?

对此,阿仇也不得而知。

然而他心中隐隐有一种预感,泽姬的消失应该不是她的自愿,至少不是全然的自愿。他更加相信,泽姬的消失有着各方势力彼此角力的结果夹在其中。

而接下来,几乎是紧接在泽姬消失之后,越质子逃离了韩都。

越皇子逃出韩都的时候,就连韩国王室都还未必已经收到泽姬失踪的消息,但是越质子却仿佛在第一时间知晓了这件事的结果——任谁也会很快明白,必然是有某个势力在为其通风报信。

越质子的逃亡,终于让韩越两国的联盟崩裂变得不可挽回。

夏末之际,韩国在韩越交界集结军队,向越国问罪的消息一路传至了燕京。而越国年迈的君王,其态度亦是暧昧不明。

非要说的话,这一场仗,至少在表面上,两国的君主都是不想打的——越国的大敌是大燕,韩国的威胁为大楚——但是对于国民来说,却未必如此。有时社稷之事并非君王一人可以做出决定——不同燕楚这两大国家山高水远,为宿敌所阻隔,韩越之间,地域还是有交界之处的。

两国边界彼此都有的劫掠械斗之事,原本也并不少见。两国国中,反对联盟的党派,也绝对不在少数。

何况,哪怕两国君王表面上作不得已的情状,但是真实的内心到底如何,却也并无人可知。

阿仇对年轻的韩王到底性情如何并无多少了解,但是燕越百年宿仇,东越历代皇帝的作风他却是极为了解的。越王虽然老迈,但是每隔数年便摆兵边疆,那种□裸的野心却是从不掩饰的。尤其东越去年风雨不调,素来粮果丰茂的大片土地都遭了灾,越王正急需一些事情来转移矛盾。

……韩国,又何尝不是一个极好的征伐对象?

韩国摆兵边境,质问越王,越国初始却是并没有动静,这样沉默了数日,韩国也没有正式出兵宣战,越军更不曾增兵边境,只是越发开始严查入关出关的旅人,缩短每日允许出入关卡的时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