开阳坐下来问了两句玉衡的双脚愈合情况后,说道:“弟弟是来和姐姐说些肺腑之言的,前些日子您病着,又有爹娘在,这些话断断轮不到我来说,只是爹爹才忙着化解你退婚的麻烦,你又寻死失踪,阿娘这些日子寝食难安,水都喝不下,为了你心急如焚,如今看你动不动就寻死,大抵娘是不敢和你说什么的。”
玉衡听了心头有些愧疚,却又有些脸上下不来,板着脸道:“我知道,你是嫌弃我给你丢人,让你在国子监受白眼了吧?”
谢开阳正色道:“我们是同胞姐弟,手足骨肉,一荣俱荣,一损俱损,岂有嫌弃之理?正如父母亲虽然知道你惹了天大的祸事,仍然替你扛了下来,然而你却丝毫不觉父亲替你担了多大的罪过,母亲担惊受怕……我之前也只以为皇上是仁君,却是在婚事换成大姐姐后,学里与我交好的安阳伯的次子周鹤峦和我悄悄分析了一番,如今朝廷正在田亩税制改制的关口,爹爹却正在风口浪尖上,皇上为了大局,将姐姐您抗旨的这口气暂时咽了下去,却不知哪一时便要发出来,却是要发在爹爹的身上!如今爹爹竟是立于悬崖边上!多少政敌环伺,直待皇上弃了父亲的那一日,便要群起攻之!我们竟都不觉!爹爹胸怀万民,有安邦定国之才,如今却为儿女所累,被人耻笑于朝堂,与皇上又生了嫌隙,这岂不是你我之不孝?”
玉衡默默无语,开阳又道:“鹤峦兄与我说过后,我日夜思索,竟是发现自己往日里大错特错!我昔日里自诩尚有些才华,写得几句时文、做得几首诗,学里人人争夸,先生也多方嘉许,姐姐也是,平日里哪个不夸你是才女?如今此事一出,我方才醒悟过来,别人夸我们,不过是因为看在父亲面上的奉承之语,一分才华,便夸作十分,日子久了,我们自己居然也看不明白自己到底有几分才华了!如今父亲后继无人,危如累卵,一朝大厦倾覆,我们又将何如?竟不能替父母分忧一二!”
玉衡张了张嘴,想说开阳危言耸听,却又隐隐知道这是对的,她竟说不出话来,开阳继续道:“书中说身体发肤,受之父母,不敢毁伤,孝之始也。立身行道,扬名于后世,以显父母,孝之终也。这些道理父母亲往日不是没有教过我们,我们却只如顽石一般,只以为这是写在文章中的道理,却没有真正听进去,化为行动。如今我们二人,既没有爱惜自己体肤,又没能扬名立身,反而让父母蒙羞,对君不忠,对父母不孝,有何面目立于世上?”
玉衡被平日里友爱的弟弟如此责问,忽觉羞愧之极,面红耳赤,开阳和声道:“自幼姐姐就亲教我写字读诗,我知道这些道理姐姐都是知的,只是一时被那苏定方所惑,往日里我就想说了,那苏定方虽然对你和声细语,他对其他女子也是如此,他借着替师父授徒的名义,进出相府,又因此得以进出其他高门后宅,说是指教武艺,京里的高门贵女,哪个和他不相谈甚欢?连清平公主、荣庆公主,都对他颇有青眼,你道是谦谦君子,我却觉得其居心不良,年过二十不婚,你道他是在等你么?我却以为他是在待价而沽,往日里只是对他为人不喜,却没料到姐姐你痴心错付,我原以为姐姐始终是要嫁入晋王府的,因此也恐姐姐不快,未敢说过,如今出了这样的事情,只能说,姐姐您日后都改了罢!不敢怪姐姐,只能怪弟弟也没有立起来,今后弟弟定痛改前非,有朝一日能护着姐姐不受人欺负!”
他满脸通红,却是为姐姐被人欺辱而真心赶到愤怒,玉衡忽然低声哭泣了起来,开阳叹了口气,递了条帕子过去,和声道:“如今只希望姐姐切莫再有寻死的念头,也安安父母的心,如今大姐姐回来,咱们和和乐乐的,只怕母亲如今也是打算让大姐姐早日嫁出去的主意,她才回家却又要嫁走,咱们手足相聚的时光却是不多,却是要想些法子让大姐姐开心才好。”
之后果然玉衡与开阳日日找了急云,在园子里游园、饮茶、下棋,感情渐渐融洽,急云虽然依然清冷寡言,却对妹妹弟弟的善意没有拒绝,玉衡和开阳却是发现自己这个姐姐虽然长于乡间,却也并非不通诗文,也是认得字,会下棋赏画听曲的,更会做一手好糕点,越发亲密起来。
却说崔氏这些日子连日熬煎,如今勉强安顿下来,玉衡瑶光找到了,瑶光的婚事却又压在心头,宛如一根蜡烛两头烧,前些日子已是时常觉得胸部满闷,胸胁胀痛,不过是强撑着,如今在江陵城住下,病就汹汹来袭,先是发烧了起来,玉衡和开阳着了慌,连忙请了大夫来看,开了几服药,烧是退了,却又复咳嗽起来,急云随着玉衡、开阳床前侍疾了几日,玉衡却是暗暗后悔自己行事冒失,日日只在床前服侍。
崔氏清醒后看她眼睛哭得如包子一般,又是气又是笑,只开解他们道:“我这病不过是一时肝失疏泄,气机郁结,好好养养就好了,你们这般慌脚鸡的做什么。”
玉衡落泪道:“女儿知道父亲母亲一向宠着女儿,女儿锦衣玉食的养着,本就该为家里尽一份心,却是为了一己之私,贸然退婚,置一贯忠君的父亲于火炉上,如今又害的母亲担忧生病,连累了姐姐要和那晋王成婚,如今女儿已是知错,晋王那边的婚约,届时只让我顶着姐姐的名头嫁进去,母亲只管宽心养病便好了!”
急云在一旁一愣,崔氏也是愣了愣笑道:“你这孩子真是,你道皇上是这么好糊弄的,你在京城这么多年,多少人认识你,真嫁过去,王妃之尊,总要出面交际应酬,别人还真看不出?到时候才真是欺君之罪了,快快收了你这傻念头,你们姐弟好好去歇息,然后平日里多一起顽一顽,我这病静静养一养便好了,这些事情有你爹爹在呢,定能办妥的。”
开阳连忙劝解道:“二姐快别哭了,让阿娘好好养一养便好了,至于婚事的事情,父亲自有主张,必有解决的办法的。”
一时春巧却来禀道:“夫人,外头有人递了帖子来,说是大小姐的旧友杜夫人,明日是儿子周岁宴,请大小姐有空参加,因还在孝中,并不敢大张旗鼓的请客,不过请几个昔日亲厚的朋友一同聚一聚,吃个便饭,递帖子的人还在门子那儿立等回话。”
崔氏一愣,虽然不想女儿再在外现身,这杜夫人是江陵城万马帮派老大的遗孀,背景颇为复杂,然而她却救了玉衡的,听说之前也曾救过瑶光的,既然下了帖子,若是不许她去,只怕瑶光心里要不开心,便点点头道:“同她说大小姐会去参加。”
春巧应了便下去传话,一旁玉衡问道:“这杜夫人,就是那日救了我起来的那女子吧?”
崔氏点点头,看到玉衡神情有些跃跃,却又按捺住了,崔氏心下怜悯,自己这个女儿自幼千娇万宠的长大,经过这一次,居然也懂事起来,然而这懂事的代价,实在太过惨重。她心下一酸,笑道:“我身体已是好多了,明儿你陪着你姐姐一同去吧,只是幂离都要戴上,注意不要太过张扬了,留着开阳在家里陪我便好了。”她心里想着玉衡到底有些武艺在身,且对闺门礼仪到底比瑶光熟知些,陪着瑶光出去,若是遇到些什么不对,也有个照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