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权宦(66)+番外

双林忙上前道:“是,我好好的,你身子如何了?可有什么想吃的?我去给你办来。”

雪石笑了笑,低声道:“当年是我对不住你,这些年我心里一直十分愧疚,你没被我害死,太好了……如此我身上的罪也少了一桩,到了下边,也能少点罪过……”

双林原本是个冷淡之人,看他如此,居然眼圈微热,楚昭已道:“别胡思乱想,你好好的养着,如今霜林回来了,你好好歇息,过几日也能回宫里了,仍和从前一样伺候着。”

雪石惨然笑了笑道:“殿下,您待雪石的情谊,雪石已尽知了,只是雪石福薄,承受不起,但只望有下辈子,雪石也莫要再投生为人,倒只做个无知无觉的木石也好,只求得殿下略一眷顾,便心满意足了……”他声息微弱,这几句话说得上气不接下气,楚昭伸手去握住了雪石的手,想是难过到了极点,叫了一声雪石,就哽咽住了,居然一时说不出话来。

雪石却又继续道:“殿下莫要难过,为着雪石这卑贱之人,实不该了,对殿下生了奢望,是雪石不该,只望殿下今后安康喜乐,大业得成……”他似是也激动起来,喘了几口气,轻轻道:“雪石微贱,不配再留在殿下身边,玷污了殿下的名声和大业,唯愿殿下有朝一日,能明白雪石这心……我这心……”他忽然一口气再也喘不上来气,剧烈咳嗽起来,楚昭低头抱住他,却看到他咳出了一口血来,睁着眼看了看楚昭,滚出眼泪来,伸手想抓楚昭的袖子,却终于失了力气,滑落了下去。

楚昭伸出微微有些颤抖的手,盖在了雪石眼睛上,似乎没办法直视那眼睛里饱含着的情感。

第48章 薤上露

由于雪石是痨病去的,庆安侯当夜无论如何也不许太子留在房里,硬是命家丁侍卫好好护送着楚昭连夜回了宫。第二日便已递了信进来说因是痨病,并未停灵,已是烧化了,已选了个极好的墓地下葬,并且请了高僧为其做法事。

下葬那日,楚昭亲自去了墓地看着下葬,双林陪着去的,不过宫里一个罪奴,并没什么盛大的葬礼,庆安侯世子王藻请了一班和尚做了法事,念了往生经,也就发送了。人散去的时候,楚昭一个人默默在墓前停留许久,最后弹了一首曲子,双林好歹在内书堂读过几年书,识得这是《薤上露》,“薤上露,何易晞。露晞明朝更复落,人死一去何时归。”野地空旷,琴声幽鸣不绝,久久不息。

顾雪石就仿佛冬晨窗棂凝结的一朵短暂绽放的霜花,日光不过略微强烈一些,便已化去,在这个世间留下的,不过是脆弱精致惊鸿一瞥的印象,在日光升起之前,不知多少人留意过那里曾存在过的美,又不知日光升起之后,还有多少人记得那一点精致绝望的升华。

对于双林来说,从前早就已觉得顾雪石如此不擅遮掩,绝不长久。爱让人卑微,暗恋更让人奉献出自己的一切让所爱之人践踏,他本就已卑微如尘,只仰仗着所爱之人的一点怜惜勉强保持着自尊,却在被拒绝以后打落尘埃,果然再也没办法得到一丝一毫让自己能活下去的理由,于是只能死去。他在前世见过许许多多的男男女女,爱情犹如唾液,随时随地分泌,一个不成,就换下一个,记忆犹如鱼脑短暂,前一夜还和人如胶似漆如火如荼,次宵兴许又已换人,醒来之时不知在谁床上,肉体的欢愉和短暂的欲望已能让大部分人喜悦。长情、专情、殉情,都是现代人很难理解的事。爱一个人,觉得对方就是一切,天地间只有那个人,一旦绝望,便是世界末日,再也活不下去,大概这样强烈而执着的感情,于他,是不可能有的。

出乎意料的是楚昭,双林总以为雪石死去,他如此痛楚,也不知要消沉失态多久。只是他送了雪石下葬后,并不见丝毫失态,回宫仍是如常处理东宫政事,上朝退朝,禀报巡视河工一路所见所闻,又去见过两个月大的长子,逗弄玩耍过,和太子妃用过晚膳,然后继续回书房处理政事,甚至依然坚持着每日书写五十个大字后,才入睡。他看起来依旧和过去十八年一般的尊贵安详,处理事务沉稳宁和,谈吐严谨举止得宜,仍是那个众臣称赞雍容儒雅的太子。

雾松和冰原之前知道雪石死了,都捏着一把汗,如今看楚昭这般,暗自松了口气悄悄私下议论:“到底是殿下懂道理,哀而不伤,没就为了这件事损了贵重之体,也没迁怒我们底下人。”

双林看着楚昭一双眼睛幽深淡漠,有如寒潭,却总觉得心里微微有着寒意,总觉得有什么隐而不发。这日坤和宫因喜却亲自过来,倒是王皇后请太子殿下过去,楚昭顿了顿,看雾松忙着打点步辇衣服,便道:“让双林跟着吧,孤也该和母后说说提品级的事了,本来说了是回宫就提的,偏偏遇上……”说到这句他却不说话了。

雾松忙道:“殿下英明。”忙催促双林服侍着楚昭去了坤和宫。

坤和宫仍是寂静一片,但庭院里多出来的许多雕刻精美油漆着彩色油漆的木马、木球以及秋千等等孩子玩乐的用具,让这寂静不致于是死寂一片。回宫没多久,双林就已听说了三年来王皇后仍是闭宫称病不出,专心抚育小公主,而元狩帝大概也终于放弃了,听说又宠幸了几个年轻美貌的妃子,虽然王皇后凤位犹在,后宫里存在感却已降到最低,选秀进来的新嫔妃甚至都没有拜见过王皇后。

剪云迎了出来笑道:“殿下来了?娘娘正等着呢。”

楚昭道:“有劳姑姑迎接,曦妹妹呢?”

剪云道:“公主适才跑了一身汗,娘娘已叫人带她下去洗浴了,今日她会背出一篇文字了,娘娘高兴得紧,叫她多吃一块冰湃玫瑰点心呢。”

楚昭嘴角浮起了一丝笑容,很快又消失在脸上,只道:“那甚好,姑姑辛苦了。”

双林却想起当年三皇子楚煦过耳不忘的往事来,一时心里微微有些酸楚,跟在楚昭后头进了王皇后夏日起居的临水殿来,这里四面放了冰山,凉风习习,案台上供了大枝的莲蓬,清香淡远。空旷的水殿仅有一两个近身宫人伺候,分外清净安然。

王皇后斜靠在一张楠木樱草色坐榻上,一身烟霞色的湖绸软罗长裙上绣着大朵莲花,广袖逶迤及地如同流霓,臂上挽着长长的银红色烟罗丝绡,双手手指灵活上下翻飞,正打着彩色丝绦结子,看结子配色活泼,应当是给公主打的。三年不见,她看着似乎消瘦了些,面有倦容,低掩的眉睫淡淡挑扬,眸光幽沉,但一抬眼看楚昭之时,却透出一股凌厉审视的气息,叫人惊觉她那尊贵的身份和不需要人同情的刚强个性来。

楚昭上前给王皇后下拜,王皇后却道:“不必了,过来这边歪着吧,天热得很,你也莫要太拘着了,把外头大衣服宽一宽,自在些。”

双林上前替楚昭宽了外袍,露出里头象牙色轻绸长衣来,便抱着衣服退到阶下,王皇后淡淡扫了他一眼,又转回了楚昭身上,招手引着楚昭在矮藤榻边坐了下去,抬眼端详他良久,才开口道:“前儿雪石去了,你去送了他一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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