双林暗自想着,嘴上道:“想是两位王爷有甚么小口角吧。”
裴柏年深深看了他一眼笑道:“大概是吧。”
二人心知肚明,没有继续说下去,裴柏年替他揉开双膝的淤血,替他放了裤管道:“你年纪小,要好生保养身子,莫要轻忽了。”
双林含笑道:“多谢裴侍卫。”裴柏年也不多说,将那瓶药油都递给他道:“你留着吧,你们要带药进宫不容易,我们就方便多了。”
双林也不和他客气,道了谢,裴柏年还专程提了灯笼又送他走了一程才分手,双林原本心情大起大落,却在遇到裴柏年以后,心里奇异般的平静了——这人,居然是自己在宫里生活多年见过的难能可贵的,没有被生活扭曲的一个人,知恩图报,潇洒磊落,善解人意,作为一个寄居在这样残破身躯里阴暗灵魂来说,裴柏年就像是阳光里健康成长的柏树,浑身都洋溢着清新自然,令人不由自主的喜爱。
回到东宫,还有知道他去领赏的小内侍们围上来打趣讨赏,他只是拿了几个铜钱打发了他们,往自己院子走去,才进了院子迎面便看到几个人从屋里走出来,他眼尖早已看到领先的是太子服色,背后跟着的是雪石,慌忙垂手侧身低头让路,楚昭却在他面前停了下问道:“母后召见你了?”
双林垂眼答道:“是,娘娘让我好好服侍殿下。”
楚昭沉默了一会儿,双林到底心里有气,毕竟被上位者玩弄在手心的感觉并不好受,也并没有继续表忠心,若是平时,他好歹要说几句好听话的。
楚昭看他低着头垂着睫毛,面色青白,并无喜色,倒似隐隐有些气的样子,再低头看到他双腿微微颤抖着,心里却有些明白,这怕是被母后罚跪敲打了,他不知为何微微觉得有些不满,他一贯对母后是视若神明的,双林这些时日跟进跟出,渐渐地位重起来,母后关心自己,怕身边人轻狂了,敲打一二也是常理。但……楚昭不知为何总有一种自己人要敲打也是自己来的感觉,他轻轻咳嗽了声,声音放温和了些道:“母后……端谨严恪,规矩上严一些,但也是看重你才教训你,你有则改之无则加勉,好好歇息吧。”
双林有些讶然,楚昭这番话着实有些出格,楚昭大概也觉得自己有些失言了,轻轻又咳嗽了声,抬脚便走了,雪石跟在后头服侍着,给双林投去了复杂难言的一瞥。
第37章 雨露雷霆
第二日双林不当值,去了御药房和柯彦拿了些药,柯彦也不以为奇,毕竟莫说是宫里,便是外头,这年头长辈教训儿孙,主子教训奴才,都是简单粗暴的罚跪挨打,似乎这才能昭示出权威来,只是笑着安慰他又说了些宫外的趣事来。
双林越发想逃离这牢笼,哪怕是自己做主呢,也比这样天天卑躬屈膝的好。
他开始筹划出宫需要准备的东西,按因喜的说法,到时候王皇后会找个由头发落他,然后想办法送他出宫,宫里除名,那么大概他出宫的时候时机会非常突然,兴许东西也不太好带,为免到时候乱了阵脚,自然是早作打算的好。
他一是悄悄让苏州商人李子涵在苏州替他物色了一所宅子,不需要太大,能安身便可,倒也不怕王皇后知道,反正李子涵欠了他的情王皇后早已知道了,如今他早作安排也是情理之中。江浙一带即便是后世也是商业兴盛发呆之地,如今也是鱼米之乡富庶之地,又近着出海口,本朝并不禁海商,但是航行技术以及大自然恶劣的海上风暴是天然的障碍,因此虽然海商暴利,却也是极险的,他要行商,自然是要往那边看看有什么机会,至于京城,自然是能离多远就离多远……当然,商不空走,既然要从京城到苏州,这样的路,总要办些货去苏州卖才好,然而他一个小内侍,易妆出门在外,又没什么本事,办的货不能笨重不便,也不能太过贵重否则遇上匪徒便要白白折了去,利太薄的话又不值当了,这么想来,着实需要好好考虑。
他有了出宫的门路,又想着办货的事,不当值的时候时常出宫在市场闲逛查看询问货物,在太子身边自然就淡了些,他平日里低调谨慎,做事机灵,如今虽然仍是谨小慎微,敏感如楚昭,依然感觉到了双林的冷淡出来。
楚昭本来是有些不满的,他才重用了双林几日,这就不经心了,然而想想又觉得双林这人心思重,只怕是母后敲打他叫他灰了心,想了想倒有了些歉意来,又有些好笑,果然到底还是个孩子,平时再怎么稳重有城府,被母后敲打后,也露了形迹出来。
俗话说赏罚有道,既然母后那边给了棒子,自己总要给个甜枣,楚昭这么想着,正好今儿元狩帝问功课赏了好些物件,几位亲王和楚昭都得了些进贡的好东西。
回了东宫,按例接了赏后楚昭都要看过赏玩一番,他自幼得元狩帝的宠爱,得的赏多了,也没怎么在意,顺手便拣了个琥珀赏了双林,那琥珀却是个稀罕物,里头包的非虫非物,却是包了一汪清水在内,俗称水胆琥珀的,整个琥珀约有鹌鹑蛋大小,通体莹澈,透着温暖的蜜金色,内里一个气泡里波光潋滟,轻轻一晃,气泡内水液缓缓涟漪,令人咄咄称奇。双林接了赏,他前世并不留意这些,也是第一次见到这稀罕物,十分意外,和冰原雾松赏玩许久,雾松啧啧称奇道:“这东西听说外头作价十分昂贵,说是招财的,又有说是贵重药品,佩着可少生病的,可惜主子赏下来的东西不能随便变卖,不过也可以做个传家宝了。”
冰原笑道:“咱们是什么人呢?还传家宝呢,不过今儿雪石那脸色可够叫人痛快的,平日里殿下有了什么好物件,都是可着让他挑的,结果今天居然直接拣了这稀罕物件儿给霜林,雪石之前还拿着透着日光看了一会儿,看到殿下赏给霜林,那脸色啊,活该!殿下后来看他脸色不好,拿了那和田玉把件给他,他还不稀罕,硬说让殿下留着赏人,殿下事儿多着呢,哪有空和他磨叽,看他不要也没勉强,就写字儿去了,我看他那神色,真真儿的不知是不是如今又偷偷在哪里怄气去了,只怕今晚的饭都吃不下了。”
雾松听他说得好笑,轻轻叱道:“又瞎编排人,雪石哪里惹了你了?也是个可怜人。”
冰原冷哼了声道:“谁不是一样的?偏偏做出一副贵公子模样来,我就看不惯这点,霜林如今也得殿下宠爱,你看我们哪一个有话说?都是各凭本事在主子面前挣饭吃,谁比谁更高贵些呢。”
雾松摇头,知道冰原和雪石一向不睦,也不是一时半会能扭过来的,也不和他分说,只细细叮嘱了霜林一番才又去做了别的事。
双林接了赏,之后楚昭又亲带他出了几次宫办差,重用之意甚浓。冬节将至,宫里前朝都忙碌起来,楚昭又承了元狩帝的旨意到户部接了几个颇为轻省的差使,这时候明眼人都看出来,元狩帝这是在让太子六部历练了,先从工部修园子开始,工部上下对太子已是赞不绝口,如今到了户部,之前户部为难太子银子拨不足的事尚历历在目,如今太子又到户部当差,上下人等无不捏着一把汗,只怕要遭到报复。楚昭却不愧多年养成不徐不疾的风范,仍是一派稳重,勤俭谦恭,并不以之前被户部拒给银而就报复那当差的官员,也并不故作市恩收买人心之态,宽严有道,泰然自若,朝臣不免又都高看了太子一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