双林看过去,看到月光下一粒一粒金黄色的浆果撒在被上地上……谁都看不出这些野地里随意生长的野果,它们曾经被一个藩王珍而重之地包在真丝帕子里,藏在怀中。
宿醉后的第二日,他头疼之极,在床上挣扎许久,只觉得痛苦不堪,想到昨夜醉后胆大包天,将楚昭给拒绝了,更是觉得全然不想面对酒醒后的世界。
只是慎事却跑了进来道:“同兴镖局那边递了信儿来,说是崔总镖头已回来了,押了不少货来,请您过去一下。”
双林不得不起了身梳洗出门,毕竟肖冈这次一回京便足足呆了整整一冬,想必上次的货都能基本出清,这次回来又带了不少货过来,一来一回,其利不少,他总得亲自去看看才好。
结果到了同兴镖局,却有一个让他大大意外的人等着他,肖妙妙一年不见,已变成亭亭玉立的大姑娘,仍是看到他便扑了过来拉住他的手臂眼圈通红道:“二哥哥!我想死你啦!”
双林虽然吃惊,却也有些高兴道:“你怎么跑来这边了?不好好在京里当你的县主。”妙妙十一岁到他身边,他亲手教她盘账算数,识字管账,感情本就深厚,数月不见,如今忽然看到,长得又比从前出色许多,那抑郁的心情也放松了许多。
一旁肖冈抱怨道:“还说呢,我本想着过年好好给她物色一门亲事,结果她这也挑剔那也挑剔,我忙着出货,也没耐心慢慢寻摸,好不容易开春了天暖了我带了人押货到辽东,她却悄悄混到了车队里头,硬是混了过来说要看你。我和她说了,可以跟来,但是只许见见你就要回去!将来被人发现她和我们这一群大老爷们混在一起,还怎么议亲呢!”
双林低头看肖妙妙讨好地仰着头对他笑,眼圈鼻尖都通红,一张脸犹如桃花一般粉红可爱,心软得一塌糊涂,忍不住道:“难得千里迢迢过来,你好歹带她逛逛这边的马市,去草原上看看,再爬爬无虑山,见见世面才好。”
肖妙妙欢呼一声:“我就知道还是二哥哥最疼我!”
肖冈大为头疼:“姑娘家要见什么世面!养得心越来越大,你也心太软了吧!”忽然又突发奇想:“要不干脆在这边找户合适人家也不错,有咱们护着也好……”
肖妙妙躲到双林身后,向肖冈吐了吐舌头:“我才不着急嫁人,我今天就要二哥哥陪我吃饭去。”
双林笑道:“也好,你们一路过来也辛苦了,今晚我做东请你们洗尘。”一边叫人去订五福楼的包间,又叫人备车。
楚昭这日便服去了学堂看学堂情况,傍晚坐了马车回城,路过同兴镖局门口忍不住挑了车帘看看,结果却正看到双林站在镖局大门一辆青碧油车旁,脸微微扬起不知和车里的人在说笑什么,笑容分外灿烂,他心头一跳,忍不住凝目往车里看去,恰好风吹起,他一眼看到里头一名穿着鹅黄衫子的少女按着车门边上探头和双林说话,笑靥如花,眼珠子黑漆漆的,两颊晕红,周身神采飞扬,透着一股青春灵动的气息。
不过惊鸿一瞥,他却大为讶然,这名少女,他一定在哪里见过!
他放了帘子,心里怫然不悦,昨夜他回了王府,辗转反侧,一夜未眠,害得他这般困扰的小内侍,却仿佛什么事都没有发生一般……甚至……甚至还怡然自得,就好像当年他以为他被奸人所害,四处搜寻,担心疑虑,他却一个人逍遥在外……
他忽然想起在哪里见过那名少女了,正是当年他在扬州与逍遥在外的双林遇见的时候,他身边的少女!
楚昭蹙起眉毛,陷入深思之中,转眼车驾到了王府,他下车看到因喜迎了上来,随口吩咐道:“叫慎事敬忠不拘哪一个晚上办完差使到府里来见我。”
第84章 不相见
傍晚,夕阳如火,笼罩着王府,书房里,慎事正垂着手给楚昭回话。
慎事跟了傅双林一段时间,虽然常见到楚昭,却从未正经在主子面前回过话,如今心里捏着一般汗,悄悄看了眼上头沉着脸的楚昭,低声回道:“说是崔总镖头的妹子,镖局里都知道崔姑娘盘账算数一把好手,听说是崔二少爷教的……但是崔二少爷听说在苏州养病,已许久没出来见人过了。这边镖局大多是来了辽东这边招募的趟子手,并不曾见过崔二少爷,崔姑娘也是第一次见,京城那边的这次只来了两个镖师,听说都是和崔总镖头从苏州一同建镖局,一同共过患难的,在镖局里也有份子的,说话都很小心,我和他打听过崔家的事,他们只说二少爷多病,不太出来见人。”
楚昭低着头,修长的手指缓缓抚摩着手里洁白的细瓷茶杯,良久问道:“那崔姑娘如何称呼傅双林?”
慎事背上密密出了一层汗:“傅公公并不叫小的上前伺候,都打发小的回宅子了,只隐约听过一句,似乎叫的双林哥哥……”
楚昭冷哼了声将茶杯放回浅碟子中,雪白的细瓷发出了叮的一声,慎事大气都不敢呼,肃王爷自幼谨言慎行,喜怒不形于色,然而这时候的楚昭明明白白脸上已写满了不快,他淡淡道:“下去吧,仔细伺候着——有事再来报。”
慎事松了口气退了下去,楚昭默然许久,才对一旁伺候的因喜道:“孤当日是在扬州遇到双林的,当时只以为他流落在外,并不曾深查,如今想来,他在外三年,行踪成谜,母后却仍放心叫他在孤身边伺候,只怕是早知道他在宫外做什么营生了吧?”
因喜默默跪下,垂手不语,楚昭又冷笑道:“一个雾松要离开我,你都能立刻下狠手处置他……如今想来,双林若是当时有什么不妥,母后早就该无声无息的处置了他,同兴镖局既然早就是母后私下布置的暗棋,算算日子,这同兴镖局在苏州成立,又到京城立足脚跟,这日子倒和傅双林失踪的日子差不多,什么崔二少爷,只怕就是傅双林了,他在外头经营母后的产业,必是得了母后的授意。被孤在扬州撞上,的确是出乎意料,母后后来顺水推舟,索性就又将他留在宫中孤的身边,大概是觉得自己身子不好,让他留在孤身边方便策应,他这人有些能力,心里其实桀骜得很,并不爱在宫里做小伏低,所以恐怕不好辖制使唤,那外头的这崔总镖头和崔二姑娘,只怕就是他的把柄了,母后算无遗策,定然在镖局里头留了私底下的人手,只听你的吩咐,用来挟制牵制傅双林乖乖的留在孤身边——为孤尽心尽力,小心伺候,是也不是?”
他的声音仍是平静如水,无波无澜,因喜却知道他心已怒极,大气不敢出,磕了个头道:“王爷英明。”
话音才落,楚昭就已将那桌子上的杯子掷了下来,摔在大理石地板上,摔得粉碎,他胸膛上下起伏,冷笑道:“你们瞒得我好啊!”
因喜伏下身子,将额头贴在地板上,一声不语。
楚昭站起来,胸口的烦闷几乎破胸而出,他走了两步,忽然道:“叫傅双林以后无事不必进府了!自在外头便宜行事——既不是真心实意伺候的,孤也不稀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