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是一个圆形的高台,我就浮在这高台之上。四周是绵延起伏的云海,那雪白中又藏着无尽的色彩,蓝色紫色黄色红色灰色交汇融合。在云朵堆叠出的浪涛间,漂浮着无数岛屿一样的陆地,有些立着高耸的山,遍覆青碧的树木,一些色彩艳丽的亭台楼榭架在其间,与山体完美地融为一体;有些陆地宽广而平坦,建着朱红的游廊,鲜花竞相盛放;有些岛屿上有清澈的潭水,沿着岛屿的边缘倾泻下去,消失在云彩间;有些岛屿上建着高大的神殿,宝光熠熠的屋顶反射着天光。
而头顶上,是浩淼无边的宇宙,星云缓缓旋转着,同银河交汇在一起。天光像帘幕一样垂下来。漫天繁星迸撒开来一般,闪烁着七彩的光芒。日与月同时出现在天空中,一边张扬夺目,一边温柔幽美。
在这宇宙之下,浮着无数衣着华美的天人,透明的丝绦,轻舞的广袖。他们三三两两伫立着,环绕着我,忽然一起合十双手,跪拜下来。
将视线收回来,我看到圆台之上除了颛顼还有另一个青年。长发松松束在脑后,面容清秀,身后一双金色的巨大羽翼收拢着,羽毛随着清风飘扬。
“少昊,恭迎上神。”他朗声说道,毕恭毕敬地垂下头。
北方天帝和西方天帝…
我眨眨眼睛,还有点儿没反应过来。
这是…到天国了?
难道我死后不会魂飞魄散,而是升天堂?
“这是哪里。”我问。
颛顼回道,“启禀上神,此乃极乐神界。”
“我死了是么?”
“不。上神的阳寿还未尽。”少昊回答道。
未尽?
都被一剑刺穿了,还未尽?
意念一动,身体就缓缓降了下去,脚接触到坚实的地面,感觉极为真实。
我走到颛顼面前,蹲下,同他平视,“为什么我会在这里?”
他抬起头来,回答道,“上神已完成了神识的使命,现在,需要您做一个选择。”
“什么选择。”
“上神如今肉身未死,可回到凡间,过完剩下的人声;若厌倦了大荒,我等也可将上神送回另一个世界。”
“另一个世界。”
颛顼忽然淡淡一笑,“就是你20岁之前一直存在的世界。”
脑子里嗡然一声。
原来的世界…
我从没想过我还能够回去。
“我…我在这个世界已经过了两百多年…如果回去的话…”
“两个世界的时间是不同的。现在那个世界只过了十年而已。”
十年.…么?
颛顼顿了顿,继续说道,“若上神选择回去,臣下可抹去上神关于大荒的记忆。回到那个世界时上神会是三十岁。”
我有点发愣。
真的可以回去…
离开大荒,离开一切过往,一切记忆。
还有他…
“那么…”我皱了皱眉头,“我父亲…我在那个世界的父亲,他怎么样了?”
“您刚刚失踪的时候,他十分焦急。两年后他放弃了寻找。三年后他戒了酒戒了赌,娶了一个女人,五年后他们有了一个女儿。”
爸爸…
这个词显得多么遥远。遥远到跨越了几辈子的时间。
依稀记得我一直在憎恨他,和他对着干。我们之间,从来就没有过一次心平气和的谈话。
现在,他又有了自己的家。
“他…过得如何?”我抬起头,看向颛顼。
“很幸福。”
幸福啊…
幸福就好…
看来没有我,他确实可以过得更好的。
我一直没有尽过孝心。现在想想,那时候的自己真是愚蠢透顶。
“如果这两个世界我都不想去呢?”
“那么上神的肉身会死亡,您会陷入沉睡,直到第十二神识降世并圆满之后,所有神识会汇聚到一起,大荒神,将会重生。”
原来这就是我死后的结局。听起来不错的样子。
颛顼站起身来,他和少昊张开双手,合起双眼。圆台之上挂起一阵轻风,空中出现三道光芒,渐渐形成门的形状,一道水蓝,一道纯白。
少昊说道,“白色为大荒,蓝色为异世。”
颛顼随后说,“这将是最后一次回去那个世界的机会。请上神斟酌。”
有些犹豫。
留在大荒,好像已经没有什么理由。
回去原来的世界,忘记一切的话,我又该以什么身份去生活?毕竟,父亲已经有了他自己的家庭,而我不包括在其中。
是我自己当初没有选择他。
这样看来,也许结束一切是最好的选择。
正这么想着,耳畔却隐隐约约听到一声叫喊。
“伏溟——”
熟悉的声调,绝望一般。
颛顼和少昊也仿佛听见了什么,抬头望向那扇白色的门。
“伏溟——”这次喊声更加清晰了些,有声嘶力竭的意味。
我浮起来,接近那扇门。
“不要离开我,伏溟——不要走——”声音里有些颤抖,仿佛在哭泣一样。
是他。
是禺强,是洛卿,是剪缨。
他哭了么?
心头忽然一丝慌张。
我回过头,颛顼少昊以及诸天众神都在看着我。在他们脸上,我找不到任何答案。
眼角忽然捕捉到一片红影。
我把视线转过去,就看到几名天人身后,有一个红衣人,墨发飞扬,面容美丽到令人窒息,就算是禺强也无法媲美。
他遥遥凝视着我,说不出是什么意味。
那是伏羲么?
就是此时,一股强大的力量忽然从身后袭来,摄住我,并将我拉入那道白色的门。我猝不及防,只觉天旋地转,便再次失去意识。
才一张开眼睛,就感觉被一个人紧紧抱住。
有些喘不过气来…
好不容易从鼻子中挤出一丝有气无力的呻吟,他马上放柔力道,轻轻放开我。
视线还有些混沌,我努力眨了眨眼睛,一切才渐渐清明起来。
入目的第一眼,就是他。
他的眼睛很红,红得有些让我想笑。
所以,我就笑了。
他愣了愣,然后紧紧握住我的右手,轻轻贴到脸颊边,闭上眼睛。像在感觉我是不是真的一样。
而我也籍由他皮肤的热度,确定自己活着。
我竟然还活着。
最后,我还是留在这个世界了。
奇怪的没有特别多的感觉,既不欣喜,也不难过。
“禺强…”嗓子像被锯子锯过一样难听。
他睁开双眼,凝视入我眼中。看得那么用力,好像生怕一眨眼我就没了。他的喉结上下滑动,像是想说什么,又说不出来。
“我去找大夫来。”半晌之后,他像是逼迫自己放开我的手,起身快步走开。我这才看出这似乎是一个客栈的房间,柳绿色的帘幕随着窗外吹进的风飘扬着,桌上摆着杯盏,墙上挂着水墨画。
这是人类客栈才会有的样子。
恍惚中生出几分不真实的感觉,好像现在不是现在,而是过去的某个时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