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鲛人倾国(49)+番外

“灵枢,我又来了。”我说着,把酒倒出来,用溯水勾兑出的酒液洒落在沙地上,很快消隐不见。

打开另一壶酒,与地上的酒壶轻轻碰了一下。海里的酒永远没有陆地上的香醇,但有着独特的旷远气味。

每年举行的唱月会是我一年中唯一一次出宫的时机。自从南王朝同北王朝合并,唱月苑也被迁到了南北朝交界处,原先归墟所在的地方。唱月会之前所有学生也不用再到北溟城会合,而是直接从唱月苑升上海面。唱月苑在互人城附近的旧址则保留了下来,我没有让任何人破坏那里的一草一木。每年出席唱月会路过这里时,我可以停留一小会儿,穿过那条幽暗的密道,一个人到这片无人知晓的净土跟灵枢喝喝酒,整个人都放松下来。

每天每日重复的生活,搞得我已经快要失去时间的概念,好像日子都被冻结住了一样。早起,吃早饭,上朝,接见臣僚,喝药,接受治愈术的调养,吃午饭,批奏章,不忙的时候也许有时间散散步看看书锻炼一下身体,然后睡觉,直到第二天一切再重新开始。有时候我会突然觉得自个儿岁数好像有点儿太大了,错觉中已经成了个鹤发鸡皮满脸褶皱的老头,可是一看向铜镜中,却还是同样的我,没有变化,甚至皱纹都没长几条。

难道是宫里吃的太好以至于我都不会变老的?

大臣们开始联名上书让我娶老婆,甚至明确在奏章中提起不管男的女的都可以。看得我一个人在屋子里笑了老半天,看来我是真把那帮人给逼得不行了。

“灵枢,你说我该不该娶个老婆?”我笑着问。

仿佛能看到琥珀色眸子的鲛人翻了个白眼,嫌弃地说着,“谁家闺女那么倒霉啊?”

长长呼出一口气,看着小气泡从脖颈间一串串升起,没入几万米的远方摇晃的波光中。

抬起头,就看到那古老的船,沉沉地睡在那里。

自此十年前那次“到访”轩辕王朝后,我就再也没有进到那艘船里面过。也不知道那里变成什么样子了,估计已经是海星满墙海藻满地了吧?

一想象到那种破败苍凉的样子,心里忽然有些难以忍受。

或许,是时候进去看看了?

这念头一起,就不断在脑子里徘徊着,像是某种召唤,或者是劝说。我只要走几步路就可以到那里。

望着那儿发了会儿呆,我仍是站了起来,饮尽最后一口酒,对灵枢说了句,“明年再来看你。”

还是,明年再说吧。

沿着来时的路出去。曾经幽暗可怖的隧道现今对我来说就像自家的厨房一样轻车熟路,哪里有突起哪里是陷下去的我都一清二楚。推开尽头的石块,便是满目疮痍的海藻丛,一直蔓延到前方的道路上。已经没有人照看的唱月苑中长满了颜色黯淡的野海葵和海藻,房屋的漆剥落得斑斑驳驳,甚至有些已经开始倒塌。

再也见不到曾经那种单纯而繁华的景象,再也看不见少年少女们托着流光飞舞的长尾相互追逐嬉戏,再也听不到鲛人们晚祷时神圣的歌声。

我不得不再次长长叹一口气,感叹一下时光飞逝,像个老头似的摇摇头,往苑外走去。

没走多久就能看见一直守在附近的侍卫。

没有苏筱,他因为年纪太大,已经带着足够的赏银出宫养老去了。新的大侍官是个真正的雄鲛人,因为我早就废除了宫刑制,毕竟我没有成婚,宫中没有女眷,也不需要这么残酷的制度。

无悲也不在,因为前些日子我刚刚让他带着一封信去了羽民国。

十年来我跟羽民国一直有来往。准确的说是和他们的左贤者有来往。

羽民的左贤者,名字叫碧风。

刚得知这个消息时我挺意外的,没想到那小子从一开始就用的真名。不过羽民的左右贤者鲜少出现在人前,就连羽民自己人中也没有几个真正见过他们的样子,更别提名字了。所以碧风这个名字,不曾在世间流传过。

倒是没想到,我随随便便就见着一个“传说中的男人”。

信中多是提到关于在陆地上曾经见过的异象,还有那片奇怪的湖。可惜十年来我多次派人去南方边境调查,都是无疾而终。而碧风也说,自从我回来后,涿鹿之野又安静下来,也再也没有异象出现过了。就连天煞星的光芒也黯淡下来,黯淡到碧风甚至开始怀疑自己是不是看错了。

不过无悲的速度越来越慢了,常常是要一个多月才能回来。就算要游过轩辕国的海岸到羽民国登陆,一个多月也稍微显得长了点。

搞得我现在身边连个得力的人都没有,真是不爽啊。

“陛下,咱们是不是该启程了?”问我话的是我的新任大侍官皈泓。我点点头,登上镶满红宝石的海螺车。车前八只通体雪白的海豚在驾车人的一声尖啸下腾空而起,驶出唱月苑遗址的大门。

门外等着我的护驾队伍也动起身,围到我前后左右,长长的队伍掠过海蓝,向着南方进发。

我正靠着车壁打盹,忽然有人瞧着车门,“陛下?陛下??”

勉强把眼睛掀开一条缝,“什么事?”

“该喝药了。”

是君浩的声音。我哼了声“进来吧”。

门开了,青年探进头来,小心翼翼捧上一碗黑乎乎的东西。每次看见那一点都不秀色可餐的颜色,继而联想到那种腐烂海葵一般的味道,就有种干脆不要恢复神元了的冲动。

“陛下?”君浩催促着,一双晶亮的眼睛一眨不眨盯着我。

我接过来,闭了口气一口饮尽,然后对他说,“下次再敢这么看朕,杖责五十。”

“陛下恕罪。”他垂下眼睛,说得很有礼貌。

不多久大侍僧便来了。梵尘不管过了多久,仍是那样一副清雅的样子,银灰色的长发,紫水晶般的眼眸。他坐在我对面,一只手贴着我的胸口,开始吟唱治愈之术的咒文。在那天籁一般飘渺而洁净的声音中,我逐渐放松下来,睡意再一次涌上,全身都像被柔软的气泡托着,漂浮在天际。

这样在最快的速度下行了几日,终于到达了唱月苑。

新的唱月苑是依照旧址建的,但每一次站在它的大门前,我从不觉得它跟旧的那个相似。

晶莹洁白的城墙向着两方伸展开来,望不到边际,在阳光下晶莹剔透的闪烁着。银色的巨门前,前来迎接的鲛人们齐齐下跪,恭顺地垂着头。我下了车,唱月苑的总管便迎上来,“微臣参见陛下。”

这次出发得有些晚,竟然在七月初七当天才赶到。才下了车,我却没有什么休息的时间,便跟着总管往苑内走去。

学生们都聚集在珍珠广场当中。那是整个唱月苑中最广阔的一片空地,淡紫色的地面下流动着莹莹变幻的光泽,向着四面八方铺展,最抢眼的是当中一个溯水喷泉,泉水被一颗巨大的明珠照射成七彩的色泽,叮叮咚咚地流淌着。唱月苑所有的孩子都集中在了这里,熙熙攘攘,无边无际。当我走进去时,他们便一层接着一层地躬身见礼,整齐的动作潮水一样荡漾开,一直到天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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