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鲛帝夜歌(74)+番外

也对,他们是一起长大的。我只不过是从半路杀出来的一个傻帽。

身体里不知道什么地方麻木地疼着。我闭上眼,打着呼噜,进到那已经越来越完整的梦境里。自从失去力量,关于大荒神的记忆却越来越多,每一夜都会有新的东西进入我的脑海,像是在渐渐苏醒一样。梦里的大荒神总是无声地哭泣着,为了没有人肯爱他,即使他用尽心机,赌上所有,也没有人肯爱他。

而在每天早晨令我惊醒的,却是一些跟记忆和神没有关系的梦境。我总是看见溯汐慵懒地笑着,把我绑在床上,渝止站在他的身后,用令人作呕的目光悄悄凝视着我。我很多次喘着粗气醒过来,手脚都僵硬着,仿佛真的被绑住了一样,冷汗从每一个毛孔渗出。有时是灵枢把我摇醒,恍惚中我曾几次把他当成他哥哥,几乎打伤他的脸。

除了这些小小的不如意,逃亡还是顺利的。只不过,北王朝留在我印象中的辉煌华丽却被打破得彻底。

一路上经过的一些小镇都是一片荒凉惨淡。原本热闹的街市变得冷清安静,华丽的房屋倒的倒塌的塌,街面上全是人们逃难时落下的弃物,时不时地动荡一下,像垂死的鱼。镇子空了大半,只剩下零星的鲛人,再没了往日的美丽轻灵,愁苦着脸庞守着废弃的家园。在他们的脸上,我看到了类似南王朝的鲛人的呆滞的神情,只不过没有那么严重的麻木和空虚。

大多数的镇外都多了很多坟墓,甚至连坟墓也算不上,只有一些简陋的石块上刻着名字,有的连名字也没有。阴冷的海流迎面扑过来,仿佛还带着血腥的味道。我从来没在北王朝见过这种景象,让我恍惚觉得整个大海都被南王朝占领了。

南王朝的士兵在被占领的城镇里随处可见,呼喝着清理废墟的战俘,手中的长鞭划破海水,发出飒飒的声响。那些奴隶一般的战俘满身伤痕,弯着腰扛着箱子蹒跚地走着,再找不到身披战甲的威武骄傲。

当看到南王朝的士兵眼中闪烁着的近乎变态的发泄和嫉恨,我渐渐明白以前那个明媚的北王朝大概也要消失不见了。我甚至亲眼看见四五个士兵围殴着一个俘虏,用长剑划开他的胸腹,内脏都流了一地,红红的一片,随着那个鲛人的生命扩散到整片海洋里。我当时只是远远看着,没有动,没有说话,那个俘虏在地上最终抽搐着死去时,我才转过身,低着头快步离开。灵枢默不作声跟在我身侧,我看到他攥得发白的拳头。

我们假扮成落魄的妇人,混在一群逃难的人群里。他们都是打算从洗练城过去的。那座城像互人城一样没有城墙,海水中悬浮着一块块的巨型浮冰,将阳光折射成七彩的色泽。每一块浮冰之上都有无数的房屋,街道迂回蜿蜒。在破城之前,这里一定有精美的冰屋,装饰着各种宝石翡翠,鲛人们摆动华彩流动的鱼尾,在浮冰间穿梭来去。可是现在,只有那几块浮冰还美丽依旧,上面的屋舍坍塌大半,彩绘都剥落下来,只剩下一片粘糊糊的灰,街上不见了美丽的人鱼,唯有南王朝的巡逻兵,披着厚重的铠甲,暗沉的鱼尾扫过晶莹的地面。

他们已经开始改建这座城了。他们要把它变成一座真正的南王朝的城。

我没有神力,无法化出鱼尾游到浮冰上去,只好从海底走。海底下也有一些房屋,零零星星,但是扩展得很广阔,几乎与另外的两座城连上了。街上时常有巡视的南朝士兵。我们被盘问过几次,只说是从一个已经毁了的小村子里出来,投奔亲戚来的。

这座城很大,要两天才能走出去。我一直提着一颗心,总感觉那些经过的士兵不怀好意地看着我们,看透我们的伪装,然后不动声色地回报给不知在什么地方窥视着一切的溯汐,紧接着就会有溯汐的爪牙从阴影里冲出来,把我抓回那个黑得绝望的南王朝。

不过出乎我的意料,这两天倒是平安渡过了。溯汐大概是赶回了南王朝,要不就是被耽搁在别的城,反正他没有找到我们。

我们趁着夜溜出洗练城的范围,房屋渐渐的没有了,只剩下白茫茫的一片荒原,望不到边际。

我就要安全了,只要穿过那片荒原,就是一目城。

灵枢好像轻松了许多,脸上渐渐又有了笑意。

“灵枢,你不觉得太容易了点么?”我问他。

“只要再有一两天就是一目城的地界。我一定会把你送过去的。所以你就别成天战战兢兢的了。胆儿小的跟个泥鳅似的…”

“我胆子能不小嘛。您是不知道您大哥的招儿多损啊…”我故意笑着跟他说,不出意料地看到他面上神色微变。

“灵枢,要是一不小心被溯汐发现,你就直接杀了我吧。”我用轻松的语气告诉他,“我下辈子投个皇帝老子什么的,吃香的喝辣的,总比被抓回去舒服点。”

“你再废话我抽你了啊。”灵枢威胁我,声音里却有些颤抖的成分。他故作镇静,但是我能感觉出他心里早已是波澜壮阔浪涛汹涌了。

早就该这样啊。电视里电影里小说里,我这样的状况,一般不用我开口,就应该有人大义灭亲惩恶扬善什么的,怎么到了我这儿,就变成没人得儿没人理,就差一句“你丫活该”了呢?

果然电影只是电影啊…要想达到戏剧性效果,还是得自力更生。

灵枢有些心不在焉了,眼神恍恍惚惚的。我就装作没发现一样,照旧跟他说笑。

有时候我也会想,这么逼灵枢,好像有点缺德。毕竟他是唯一真心为我着想过的人。可是每每想到溯汐这两个字,这股愧疚感就又烟消云散了。

反正灵枢跟着他也不会有好结果的。

夜幕快要降下来了。前方的大路边立着一座不高的小楼,彩漆已经剥落,歪歪扭扭的柱子,看起来岌岌可危。一面破了洞的旗子随着海流晃荡着,上面一个大大的“驿”字。

竟然是个驿站。

洗练城已经破了,一目城重兵驻守,在这两座城之间的地界,早晚要变成战场的,这种地方的驿站,只怕早已人去楼空。

可是当我们进去,发现冷清的大堂里竟然有一个人,穿着陈旧的衣衫,站在柜台后面。

那个人看见我们,懒洋洋地问,“打尖还是住店啊?”

车夫问他,“你是掌柜?”

那个人说,“不错。”

灵枢看了车夫一眼,覆在他耳边说了什么。然后车夫继续问,“你知不知道洗练城已经破了?”

那个人嗤笑,“这么大的事,怎么可能不知道?”

“那你为什么不逃?”

“逃?逃哪去?”他拿起抹布,继续擦着酒罐,“仗要是打起来,逃到哪不都一样。战火早晚要烧到你头上。”

车夫又问,“今天来了多少客人?”

掌柜回答,“你们是今天的开门客。”

我拉过灵枢,低声说,“这店不对劲儿。咱别住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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