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地狱变相(4)

颜非,檀阳子十年前收留的流浪男孩。目前为止唯一一个他看不出命魂真身的人类。

颜非看到他,露齿一笑,笑出嘴角一颗尖尖的虎牙。令他那已经初见雏形的诡艳气质中添了几分天真。

“师父!”

檀阳子上前一步,一把将颜非拽到一边没人的地方,总是沉稳冷静的脸忽然生动起来,剑眉倒竖,絮絮叨叨骂道,“你跑来干什么?怎么连渡厄伞都拿来了?!”

“我来帮您啊!”颜非的笑容灿然华美,引得经过的几位小姐也忍不住多瞥了几眼,暗自幻想若是这笑容是给自己的该有多好。

可是接受笑容的檀阳子却只觉得头痛,低声呵斥道,“说过多少次了,我不用帮手!”

“向来青无常身边总要有个红无常吧?”颜非执着地分辨着,“就像黑白无常也总是一起行动,你也没见过哪个黑无常一天到晚自己勾魂啊?我最近学得很快,万一你遇到危险,我也可以帮把手。”

檀阳子长长呼出一口气,似乎是在强压心中的烦躁,一字一顿道,“首先,我这三百年都没有需要过红无常,以后也不会需要。其次,就算要找红无常,也不能是个人类,更不可能是你这毛头小子!赶紧给我回家去!”他的声音低沉压抑,不近人情,越到后面越是严厉。若是一般人听了恐怕早就心生畏惧,乖乖听话了。

可是颜非毕竟是跟着他长了十年的,早就习惯了。他不但不害怕,反而还故意蹙起眉头和眼角自下而上地望着檀阳子。他的眼珠原本就大而黑,这样一做,愈发如同犬类看着主人吃好吃的却不分给自己时的表情。

檀阳子嘴角不着痕迹地抽动了一下,冷声道,“不要装可怜。”

“……”

“你先回家,明天我就回去。”

“……”

檀阳子叹了口气,稍稍和缓了神色,压低声音放软了语气,“给你带乳酪张家的酥酪回去。”

“……”

竟然连酥酪也无法收买他了,这小畜生简直越来越难哄……檀阳子不由得想念起十年前那个九岁大的小瓷娃娃,给颗糖就笑得开花,还那么听话……唉……

“这里没有给你住的地方,你晚上三更再过来,到东墙那边等我。”檀阳子终于用一种近乎自暴自弃的语气说道,“下不为例。”

颜非立刻喜笑颜开,眼睛里发出光来,“那我晚上来!”

檀阳子摆摆手,轰羊一般说到,“快去吧。”

颜非转身往外走了两步,又回头不放心一般问道,“师父你不会骗我让我在那干等吧?”

檀阳子耳根处微微掠过一抹心思被看穿的尴尬红晕,但又很快正色嗔道,“我是那种人么?!”

颜非于是再次灿然一笑,笑容愈发如罂粟般魅色横生,身为男子却愈发有了祸水的苗头,也不知是幸还是不幸。

看着颜非走远,檀阳子如释重负般呼出口气,转过身看向在远处等他的那小僧,却发现那心境未定的小僧还望着颜非的背影发呆,想来是着相了。现在尸烛阵法已经渐渐失效,那小僧一半的脸已经变回了人的样子,另一半脸仍然是猪的模样,那副呆蠢的样子,看上去有些滑稽。

檀阳子走至身前重重咳了一声,才将那小僧飘远的神思拉回来。他忙问道,“另高徒不待了?”

“我让他家去了。他不是出家人,不好住在这里。而且我已经叨扰了。”檀阳子淡淡道,“多谢师傅带路,劣徒不懂事,若有冒犯处还请见谅。”

“好说好说,高徒真是一表人才!”

“……”

檀阳子回了房,闭目打坐了一会儿,等到差不多到了晚课的时辰了,才再次拿起一支黑色的蜡烛点上。这蜡烛与普通蜡烛不同,乃是取阴湿闷窒之地腐烂了数月的人尸,刮取表面的尸蜡为原料,再混入业虫的肉和普通蜡油制成,名曰尸烛。制作起来步骤繁琐,虽然是统一发放,但使用起来也不能太过浪费。

此时已经是夕阳西下时分,雨却已经收了。残阳从云彩后面露出半张脸来,彤红的光彩从纸窗外透进,在地上拉出窗格长长的影子。

黑烛燃烧,带着腥味的暗香幽幽弥散,渐渐充盈了满室。随着那香味,原本温暖的斜晖一点点冷凝,变作阴沉惨白的光色。雾气渐浓,十步之外的景物一片模糊,另那门前的香椿树凝结成了张扬而古怪的剪影。业虫比之前还要多了,几乎没有下脚的地方。不慎踩到一两只的身体,便觉得仿佛踩到了一汪死猪身上刮下来的油脂,触感分外恶心粘腻。

檀阳子拿上那把青铜宝剑,径直来到大雄宝殿外。隔着遥遥一道院落,眼前的景象令人惊异。触目所及铺天盖地都是业虫,长短粗细各有不同,纠结成一坨坨的团块,挂在原本宝相庄严的大雄宝殿的屋檐上、盘在几道朱漆立柱之间。地面已经完全看不见了,只剩下一片不停蠕动密密麻麻的肉色虫子,仿佛放大了数倍的绦虫相互盘结吞啖。空气中弥漫着催人欲吐的恶臭,比之先前还要浓烈数倍。那树木已经开始枯萎,佛殿门窗上的朱漆颜色也在大片剥落,全然不是世人眼中那金碧辉煌的模样,而是破败腐朽,随时都要倒塌的残缺之相。

就算是已经看惯了业虫这种东西的檀阳子一次性见到这么多也止不住觉得头皮发麻,略略踌躇了一下,便一个纵身,如一片青色浮羽般飘上了殿前那株业虫稍稍少些的古槐。稍作停顿,听那殿中传出洪亮悠远的众僧诵念经典之声,沛然庄严一如以往,配着檀阳子眼中这已经腐朽坍塌的景象十分古怪。只是短短一个月,就可以让佛寺宝刹中的清圣之气毁坏到如此地步,这次的鬼大概比他想象中还要强些。

他脚踏着一根粗壮的长枝,枝桠婆娑作响间,人便已无声无息地落在了大雄宝殿那业虫密布的房顶上。原本的琉璃瓦已经被业虫身体中分泌的粘液腐蚀得没了颜色,变得脆弱不堪,他走了一步便发出吱吱作响,似乎随时都会断裂。檀阳子用脚踢开几只业虫,在檐瓦上一番摸索,试了几次便找到了几块破碎松动的瓦片,一一小心揭开,向殿中望去。

大殿中灯火通明,香云缭绕。众僧分列两侧,随着罄声向着正前方那尊通体漆金的释迦牟尼佛像下拜。住持观云站在最前方,作为维纳的观义则在香案一侧的矮桌前敲着铜罄。原本该是庄严神圣的场面,但由于檀阳子眼中所见的尽是人剥去人形后第八识的外观,那些僧人们较寺外的普通人变形虽少,可似人非人的样子也十分古怪,所以与其说是神圣,不如说是有些恐怖。

檀阳子心中原本的猜测是鬼在观云身上。之前去僧寮那边观望,便发觉越是接近长老僧众的僧寮业虫就越是密集。而那观云似乎有不少嗔怒的习性,加上寺内的人似乎都更喜欢观义法师,对他则是敢怒不敢言,或许会令他更加不平。若是心中的嗔恨压抑得多了,便容易引有共性的鬼上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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