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地狱变相(237)

可是自己却让颜非放弃了那本属于他的命魂,让他放弃了强大到足以撼动紫微王座的力量,也让他放弃了重要性远远超过自己这个渺小到不值一提的存在的理想。

颜非真的知道自己放弃的是什么吗?如果他没有在那么小的时候遇到自己,这时候是不是已经作为神明重生了?有一天当颜非的人身即将崩坏,当他面对着即将永远消失的恐惧的时候,会不会憎恨自己?

檀阳子将那斩业剑收回自己的身体里,犹豫了一下,还是打算四下看看,找一找颜非去哪里了。如果找不到再回来就是了,总比坐在那胡思乱想的好。这片森林果真十分古老,树木高大宛如巨兽一般,遍生着灌木蒿草的林木间很难下脚,但是他很快就找到一条似乎近期才被踩出的一条小道,大约是颜非踩出来的吧?

他顺着这条蜿蜒的小路跋涉着,渐渐听到某种轰然的雷鸣般的声音。走得愈发近了,他才分辨出那不是雷声,倒像是水从高处不断落下跌入深潭时砸出的哗然。

两旁繁茂的巨树枝桠渐渐向着两边退开,果真见到一道水量丰沛的银色瀑布挂在面前一道断崖之上,不断注入下方孔雀绿色的水潭。夕阳照射下一道虹影罩在水潭之上,蒸腾着某种袅然的仙气。水潭旁堆着几块盖着苔藓的青色巨石,其中一块长长地伸向潭水中。檀阳子便跃上那块青石,走到最前面,享受片刻这美得不真实的安宁。

却在此时,猛然间平静的水面被撕破,一道人影破水而出,湿润如墨的长发在空中甩出一道长虹,晶莹的水珠如冰晶散落在虹光里,却见那水中的人赤裸着白皙如玉的上身,线条修长而强健的肌肉泛着晶莹的光点,超越性别界限的美丽面容被水洗过愈发清晰灼目。他仿若不自知自己的美丽那样随意地伸手抹去脸上的水珠,撩起额前的发缕,慢慢转过身来。窄细的腰身在水中搅起一圈圈的波纹。

檀阳子看呆了。

他不是第一次见颜非,并且知道从前的颜非也很好看,可是现在的颜非似乎又和从前的颜非有些不一样……用一个不恰当的比喻,有点像是……忽然绽放了一样……

褪去全部青涩,变得完满而夺目。

他感觉自己的喉咙又开始发干了……

颜非一抬头看到师父,立刻又绽开那熟悉的明媚笑容来,“师父,你怎么找到我的?”

檀阳子咽了口唾液,故作镇定,“我,我顺着你踩出的路找来的。”

颜非游到他站着的青石旁边,趴在石头上歪着头看着他,笑容越来越大,甚至有点邪恶,“师父,你该不会是在偷看我洗澡吧?”

“胡扯!我根本就不知道你在洗澡!”

“师父,你一着急耳朵根就开始发红,真可爱。”颜非唿扇了一下长得吓人的睫毛,抖落了那上面架着的两颗水珠。他的手伸出来拉了拉檀阳子的下摆,“要不要来一起啊,就像上次在落松谷那样……”

落松谷,似乎已经很久很久之前的事了……但是一想到那晚上发生的旖旎又羞耻的荒唐事,还是会觉得浑身发热。那是他第一次真正接受颜非用那种方式爱着自己,也第一次允许自己用同样的感情去对待颜非——师徒相恋,这在三善道中都被认为离经叛道的禁忌。

如今知道了颜非作为波旬天地二魂容器的身份,或许还要再加上一层神鬼相恋的禁忌——这样一来就算在地狱中也是离经叛道的惊世之举了。

一想到这里,檀阳子身上的热度渐渐冷却下来。

看到檀阳子面上微妙的变化,颜非也收敛了笑容。他走上岸来,捡起自己的红衣披在身上,然后默默走到檀阳子身后,伸手环住了檀阳子的腰,头枕在师父宽阔的后肩上。

“师父,你恨我吗?”

檀阳子一惊,回头看他,“我为什么恨你?”

“你知道我和波旬的关系了是不是?不然你也不会来虚无之境救我。”

檀阳子有些艰难地深深吸了一口气,半晌才说,“你是你,波旬是波旬。我不会因为和你无关的东西怪罪你。”

颜非没有出声。

檀阳子转过身来,伸手轻轻托着颜非的下颚,让他的眼神和自己对上。他认真地告诉颜非,“我承认刚刚知道的时候,我……有些难以释怀,但是后来我想清楚了。前世的事太虚无缥缈,我不想管。只要你没有接受命魂,就不是波旬,我还会像以前一样待你。”

颜非却轻声问了句,“如果我那时候接受了命魂,你会怎么办?”

檀阳子的手轻轻颤抖了一下,一道森冷而阴沉的光在他眼瞳深处闪过。

“颜非,有些事,我是永远没办法原谅的。你应该明白。”

颜非垂下眼帘,点了点头,“我明白。”

“不过如果你接受了命魂,就有了波旬的所有记忆。那时候我在你心里只怕也无足轻重了,说不定你会忘了我,直接一脚将我这个地狱恶鬼踩死。”愆那见他神色低迷,于是想要说些调节气氛的话,只不过似乎不是很成功。颜非用一种受伤的委屈表情说,“我不会的!”

“你又不是波旬,你怎么知道自己变成他之后会做什么?”檀阳子伸手摸了摸他的头,“好了,不要再钻牛角尖了。世界上没有如果,我们这不是好好的么?”

颜非再次紧紧搂住师父,就像是怕他跑掉似的。

两个人往回走的路上,商量着是继续留在这里,还是换一个地方隐居。颜非的意思是这九黎群山中没有人迹到过的森林莽原到处都是,要想找到他们也不是那么容易。只要他们小心不要使用任何法术应该就不会被天庭察觉。至于医仙派,经过虚无之境一战后损失惨重,应该也暂时不会有功夫来找他们。

接下来的几天,两人收集山林中的断木枯枝,依着那颗榕树盖了一间小茅屋,用芭蕉叶重重叠叠地铺成床铺,打猎林间的野兔山鸡、熬制野菜汤当做晚餐,早上就吃树上结的仍旧沾着露水的果子。檀阳子也暂时不再戒荤了,毕竟在这种情况下也很难做到一点肉都不沾,他修习了那么久的长生术,肉身应该也不至于这么快朽坏。一点一点地,他们围出了自己的小院子,颜非打算将果子的核挑拣一些完好的出来种进去,这样将来就不用走得老远才能采到果子和野菜了。

距离他们最近的城镇也有百里之遥,他们不曾去过,担心可能会被无处不在的青红无常和黑白无常看到。若是有非要不可的日用品,颜非会用一些罕见的猎物去另外一座山里的几户猎户家换。如此檀阳子一连一个多月未见过外人,仿佛世界只剩下了他和颜非两个人。他不用再担心捉鬼的问题,不用再回去地狱那个充斥着痛苦和死亡的地方,生活忽然变得无比简单。他们白天为了生存而奔波,修补房屋、打猎、采摘、打柴、挑水、生火做饭。由于与世隔绝,做什么都要花费更多的功夫。到了晚上,他们就在那张芭蕉叶铺成的床榻上翻云覆雨,丢掉一切羞耻和担忧,被纯粹的快乐主宰全部感官,之后再相拥着沉沉睡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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