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安少游还未接触到橙音的身体，就见床上之人抖了抖身子轻咳了几声，单薄的身子朝床内瑟缩了一下，脸上闭著眼睛的表情也有了微妙的变化。
淡雅的双眉轻轻向中间靠拢，紧闭的双目偶然转动，薄唇微微泛白，脸色也染上了些许异样的红晕……
“橙音？橙音？”觉得有些不对劲，安少游有些举手无措。
“恩……痛……”睡梦中，橙音迷迷糊糊地呢喃道。
而安少游听见了，顿时吓出了一身的冷汗，手忙脚乱得都不知该往哪里摆。
“痛？哪里？”他伸出手碰了碰橙音的脸庞，没有触到痛处，却感到了那烫手的体温。
“……！”
怎麽好端端的忽然会有热度？莫非起初他就感染了风寒？
想到方才橙音可能是强装欢笑，安少游便心中一痛，连忙靠上去为他盖被，打算一会儿整好了就去找大夫来看诊。
但是当他拉过那条薄被时，橙音的情况又有了变化，安少游只感双手一沈，看过去竟是橙音以双手强行拉住了他。
“少游……少游……”
橙音额际直冒冷汗，慌乱地牵扯住安少游的臂膀，神色不安地扭动著身子，似乎是做了什麽恶梦一般。
“在、我在这里。”
也无暇去计较他说的究竟是哪个“少游”，安少游只知道现在眼前这个脆弱的橙音需要“少游”。
於是他伸手揽过橙音微微发抖的身子，坐在床沿边抱住他轻哄著，可他没有出声，他不敢，生怕那吓人的嗓音弄巧成拙。
而落入了温暖的怀抱，橙音似乎也因感受到了温情而逐渐放松下来，倚靠在安少游的怀里享受著久违的舒适感。
“嗯……少游。”
令人怀念的熟悉感使人沈沦放纵，寂寞了那麽久，橙音累了乏了，迷迷糊糊睁开眼，他似乎看见了安少游的脸，觉得是安少游守著自己，安慰著自己。
真是个美梦──橙音闭上眼低笑。
他追逐过、得到过、拥有过……可惜，最终只是为他人做嫁衣，一切皆是虚无。
不过罢了罢了，他已经不奢望拥有，因为没有时间了。
“少游……”
不知不觉间，一滴透明的泪水从橙音的眼角滑落，那炽热的温度烫伤了安少游的心中最柔软的那部分情感。
“原谅我……”
安少游闻言，不能自已地紧紧拥住怀中之人，面具後的脸庞也是难以自持地落下泪来。
“没什麽……没事……”沙哑的声音重复著几句话。
他想告诉他，他早就原谅了他年幼的冲动行为，他不恨他，一点儿也不，真的。
他只是……只是不甘心，一切都由安承瑛操纵，幼时操纵著他的宿命，长大後居然还操纵著他的感情。
两人相处了这麽多年，他──安少游早就喜欢上了那个成天跟在身後，哥哥长、哥哥短的任性少年，因为喜欢，所以明白他的恒心和永不放弃，看著他吃粗别扭的表情，让安少游感到满足。
可是太多的外因阻止了感情的蔓延和觉醒，安少游在察觉自己的“喜欢”之前，率先被礼教和父亲灌输的“仇恨”蒙蔽了内心。
安承瑛是男孩子，安承瑛是本家的少爷，是分家的敌人──这些夺去了承瑛的资格，一开始就被安少游踢出了感情的范围。
他不喜欢他，他不是他该喜欢的人。
可是由始至终，安少游却忘了──哪有人是该爱的？哪有人是不该的呢？
若是现在察觉是不是晚了呢？
思及此事，安少游因为动作不小心磕到了脸上的面具，这僵硬的触感令他一怔，缓缓的，痛苦的神情转变为苦笑与无奈……
真的晚了，橙音所爱的安少游早就灰飞烟灭，如今存在的是个只有旁观资格的怪物而已。
他明白了、後悔了，可惜太迟了。
第48章
就这麽抱著橙音待他入睡，不再挣扎，安少游才微微松了口气，慢慢放下了他的身子，感到那余热未退，安少游便整了整自己的衣衫，正打算出门去寻大夫，谁想竟被一阵敲门声给拦了下来。
这麽晚，是谁呢？
带著好奇，安少游动身去开门，没想到见到的依旧是那熟悉的身影。
“歆然？”他来做什麽？
只见站在门口的欣然轻柔一笑，提起手中的包裹，似乎也没有进门的意思。
“橙音身子不好，所以我送这个过来。”
“这是……”接过包裹，安少游闻到了里头淡淡的草药味。
“中药，我认得那药铺老板，所以能抓些来……你先给橙音用吧。”说著，歆然也不禁朝屋内探了探，“他怎麽样了？”
“似乎是得了风寒……”安少游心存感激，但还是有些不放心，於是反问，“这里有没有大夫？我想还是找大夫来会好些。”
说起这个，歆然收敛了笑意，有些不甘地低下头来，声音也变得有些沮丧：“没有大夫会来这隐巷，在世俗人的眼中，这里不怎麽干净……”
他没有继续再说下去，安少游听了先是愣了愣，直到片刻後才慢慢地反应过来。
“为、为什麽？”
“不为什麽。”歆然摇摇头，“大家都知道这里住著的都是妓院里出来的，自然不想和我们有交集，人吗……就是这麽一回事。”
他话语中隐含的苦涩安少游了然於心，恍惚间，以前听过的话此时再次浮现在心头──“……小倌又怎麽了？这里可是我见过最‘干净’的地方，我家夫君也是我见过的最‘干净’的人，我就是喜欢他，你……有异议吗？”
是啊，比起那些满腹诡计的小人，他们真的是干净多了……
面具下露出自嘲的笑容，安少游抬头对歆然道：“没关系，没有大夫，我也能让他的热度退下去，你放心。”
他的话令歆然隐约觉得奇怪──这个人分明只来了不到半天，为何对橙音却有种说不出的亲切？似乎两人早就认得一般？
心中思量著，可歆然未真问出口，他干这行自是知道人心中都有难言之隐，既然他不愿说，那就不必多问，最重要的是他真的关心橙音，这样就好。
橙音是个苦命之人，在最後的日子里能过得开心，这也就足够了。
歆然离去，安少游立刻动手煎药，并且烧了热水绞了巾帕为橙音擦汗，可在找寻药壶的时候，他发现了不少稀奇的东西──比如锡箔、香烛、还有一块木板。
但没有时间让他细细多想，如今橙音的病才是第一位的。
放下了那些东西，安少游专心煎药，然後再给睡迷糊的橙音服下，一切完毕已是深夜，安少游也是有些劳累，可生怕再生变故，他不敢睡熟，只得靠在床边静静等待黎明的到来。
或许真的是药效起了作用，橙音的热度缓缓退下，这一夜再也没有出任何状况，一觉睡到了天明。
翌日上午，当橙音醒来，第一眼看见的就是那张带著面具的脸，透过面具露出的双眼中含著疲倦与红丝，可是那露骨的关切却一点儿也没有因此而减退半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