龚维叶选择了后者。
闭上眼,满心伤痕,抓不住的回忆,搁浅心海深处。
这世界,情摆在天平一端,满满的血红大钞却能压碎拖盘,砸向地面。
他为宁子凡做了选择,一个摆脱痛苦的选择,也可能将她拖向地狱的选择。
责任,他来担。
一个月后,龚维叶出了院。
在家没躺多长时间,他便拄着拐出了门。
右脚已无大碍,落地时只有微微的疼,他到厂里取消了病假,一脸镇定自若的笑容告诉领导他可以继续上班。
他不能再丢了这份工作。
在一个晴朗的午后,宁婶忧心忡忡地来到医院,在宁子凡尚且清醒的片刻,询问她离婚的意愿。
一瞬间,宁子凡晴朗的笑脸变了样,歇斯底里地嚎哭起来,她挥动手臂,打伤了宁婶,短短的指甲在墙上留下几道血痕。她拼命地撞上墙,尖叫着一句句撕碎人心的“不----”,直到医护人员赶来制止她,为她套上了缚身衣,凌乱的长发被汗水浸湿贴在额前,她挣扎扭动着,医生正要为她打上一针镇定剂。
龚维叶推开医生,冲上前抱住了她,将她紧紧搂在怀里,不停喊着她的名字,“子凡……”,潸然落泪。
女人扯着嗓子嚎叫,尖锐的喊声冲破楼顶,响在艳阳下。
一朵寒梅在怒放时节凋落,粉色花瓣带有不甘混入泥土。
他感到自己的心被人狠狠剜去,看着那不停跳动的鲜红,锥心刺骨的痛。
“子凡,我会照顾你,维叶哥会永远永远照顾你,维叶哥不会抛下你,你是维叶哥的子凡,是维叶哥的小公主,是维叶哥的……新娘……”
女人渐渐止住了叫声,含着泪静静凝望他。
龚维叶望进那澄澈的双瞳,慢慢懂了。
女人低低的抽泣,翕动的双唇带点质疑。
他将子凡搂进怀中,给她一个安心的温暖。
子凡一生的梦想,一生的伤痛,不过一场书写幸福的美丽婚礼。
白纱挽头,轻烟柳眉,腮畔桃花,熠熠光彩……
如雪婚纱长长拖曳,灰姑娘的玻璃鞋踏上幸福彼岸的红毯,抬眸莞尔,三个字的誓言锁定一生。
一次又一次的摧毁,撕裂,满目疮痍,伤痕累累的心只想守着点点希望的火苗。如今一场冬雨,轻烟飘扬,幽幽梦尽。
她陷入了绝望的世界,黑暗、潮湿,闪现无数双不安的眼睛,窥探她的心。
她想逃离那个世界,却没人肯再拉她一把。
宁子凡的离婚证拿到手的那天,龚维叶来到宁叔的病房,握着老人的手,诚心恳求。“请叔和婶把子凡嫁给我。”
“维叶,你----”宁婶皱起眉,宁叔歪着嘴晃动身子。
“叔,婶,我想好了,我要娶子凡,这辈子,我一定会好好照顾她。”
“维叶,你别胡闹了。子凡她现在这样----”宁婶别过脸,抚着嘴吸吸鼻子,“子凡她……你收回刚才的话,别再惹你叔和我生气了。”
“婶,”龚维叶笑着凝望她,“我想名正言顺地叫你们一声爸、妈,我想名正言顺地照顾子凡一辈子,我不要再让她受到任何伤害。”
“你----”
“我要把她从医院接出来,我不想她再待在那里。婶,这样你也可以专心伺候叔,子凡就交给我吧!”
“维叶----”
“我想得很清楚,不是一时同情,一时兴起,婶,你忍心让她在那里待一辈子吗?如果接她出来,你能同时照顾得了两个病人吗?我可以不计一切地照顾她,但我不能在照顾她的同时,再让身边的人对她指指点点,质疑我和她的关系,反而再次伤害了她。我必须娶她,我要娶她,我的人生和子凡连在一起,再也不分开。”
宁婶凝视他再认真不过的眼神,倔强、坚定、真诚溶进黑色瞳孔。
她从没认为过维叶会伤害子凡,却不知这善良的孩子,会做到如此细心的地步。
她见过自己女儿的发狂,见过维叶搂着她时的温顺,那一瞬间,她的心中想到了什么。
自私地期望,这一副画面会永存,她的子凡,被这个她看着长大的孩子温柔地保护。
几十年不变的期望,在经历过这么多风雨之后,她没想到还能成真。
宁婶反握住维叶宽大的手掌,“孩子,你也是我的孩子,我们,我们不想误了你一生啊……”
“子凡她没这个福气,你们,你们……”
院外鹅毛大雪纷纷扬扬,银妆天地里插入一株梅树。
寒梅怒放,雪封苍枝。
片片粉瓣明黄蕊,平空画下数笔颜色,清冽柔美却不娇艳。倒是那含苞未醒的几朵,亮丽超过正值当时。
“婶,我想和子凡,重新来过。”
无怨,无仇,无恨,无爱,此一生,相携百年。
子凡,我为你,守护幸福。
龚维雪哭了。
矮了龚维叶半个头的女孩靠在他肩头,双手搂住他的腰,伤心啜泣。
“哥,为什么,为什么……”
“维雪,傻丫头,你不为哥高兴吗?”
龚维雪一个劲摇头,却不肯抬起哭花的脸展现在大哥面前。“不高兴,有什么好高兴的。哥,我不懂,你为什么要这样,我会帮你,我会帮你好好照顾子凡姐,她也是我姐啊,我们一起照顾她好不好,不要说娶,不要再说结婚的事。我不想,不想看你……哥,你别再让自己更痛苦了好不好?”
“维雪……”
“三年前,三年前你就做了一个好傻好傻的选择,哥,我们不要再错一次了好不好。哥,我们和子凡姐是亲人,是亲人啊!”
“维雪,”龚维叶将她搂在怀中,小女孩长大了,比他都分得清对错。他无奈地苦笑一次,“维雪,我不想,再伤害子凡了。她是我们的亲人,我却一直没有好好保护她。一次一次带给她伤害。虽是无心,却真正将她变成了今天这样。我只想从今以后,能够用我的双臂,真正保护她一次。这一次,就是一生。维雪……”
他捧起女孩红苹果一般的脸庞,抹去她脸上泪痕,“你不是想让哥重新站起来吗?哥找到了重新站起来的动力,那就是用我仅剩的力量去保护、照顾子凡。我们所欠的恩和情,用一辈子来还吧!我想,总有还清的一天。”
龚维雪慢慢抬起头,大哥微微仰起的脸上有一分淡然,一分坚定。
恩和情,长长久久,一生,总能还清的吧!
哥,这就是你要选择的人生吗?
这条路,再没有你深爱过的那个人,再没有痛和怨。
纠缠每个人的仇恨生硬地分开那双相牵的手,从此,分隔一生。
他选择了他的般配,你选择了你的责任,这样走完一生,或许没有幸福,却有长久吧!
爱,也不过就是这样,终能因各种原因来结束。
慢慢地,便不成爱。
慢慢地,遗忘……
林舞遥一身雪白的婚纱,站在镜子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