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林的乖巧可爱不时重复出现在眼前，那份细心体贴也令人难以忘怀，甚至好几次午夜梦回，漩都能见到──懂事却不能言语的孩子认真地捧著书本坐在书案前，而当他走进，那孩子就会放下书本，露出甜腻满足的微笑，似乎在说“欢迎回来”。
美好的梦境却被漩视为“禁忌”，他总是自我安慰，暗示是自己亏欠了那孩子所以内疚，因为内疚才会有这样频繁的梦，这不是对梵的“背叛”……
可现在，他再也骗不了自己──若只有内疚，那梦见时的喜悦与此时心中的痛感又是什麽呢？
小林……会死？
死在那个镇上？因为疫病……死在那里……
“不行！”几乎是反射性的动作，漩抬起脚步就欲往外走。
没有顾忌现在的情形，没有怪罪那对师兄妹的欺君，甚至没有再次追问梵的下落。
“来人，传旨……”
後面的话闻人曦没有听清，随著脚步声渐远，他轻叹一声，大约也是明白了些许。
而绯姬在大肆宣泄後，也逐渐找回了冷静，眼泪止住的同时却也不能理解这皇帝的举止。
他分明没有认出小林的真实身份，可为什麽……
“小师妹，不是想知晓梵公子为何不选择你麽？”
“……师兄，你知道？”
“算是，要不要亲眼去见见？”闻人曦说著站起了身。
绯姬有些意外地看著他，“看什麽？”
“看看你所欠缺的东西。”
……
这一天之後，宫里大乱，皇帝下旨，急急召回了岳王爷，随後不顾众人劝阻，即改了自己的下的死令，派人送药送医，并在岳王爷回宫的同一日即刻带著仅剩的两名御医亲自赶往了那疫情蔓布的小镇。
为了不妨碍行动，漩依然隐瞒了真实身份，以钦差的身份去了镇里，他率领著队伍快马加鞭、日夜兼程，以最快的速度到达了小镇，无暇顾及周围，因此也没有发现闻人曦与绯姬的暗中跟随。
原以为这样事情能有所挽回，可当漩亲眼见到那所谓疫区与隔离，才发现原来真的是为时已晚。
之前派来的大夫根本无人敢踏入小镇，只是聚集在外，努力研究著治愈之法，那些药材也只由人送入那几近荒芜的镇上就再也没有了下文，面对这闻所未闻的疫病，没有人敢以命相搏，这是正常的现象，却令漩深深感到了人类的残酷。
在这医术并不发达的时代，为了保住大部分人的性命，只有舍弃小部分，这是常理，没错！
可当那被舍弃的人群之中有著对自己而言的重要之人，这时才能明白此举所带来的心如刀绞之痛。
“我明日进镇上，有谁愿意和我一起去？”铁了心要见小林一面，漩思索再三还是决定了此行。
他的决议引来了不少大夫的劝阻，可依旧不曾改变，两位御医见状，也表示愿意随行一探究竟，之後又有几个小兵自愿入行，漩一打听才知晓，他们本是小镇出身，只因为命令难以入镇寻觅家人的情况。
可怜他们一片孝心，漩便答应下来，於是翌日一早带著药材与食物，几人一行便朝镇里出发了。
第63章
进小镇之初需要的是面对疫病的勇气，而入了小镇，需要的则是要有面对人间地狱觉悟。
漩一行人进入小镇後，一路萧条，原本印象中那热闹的集市早就不见了踪影，寒风吹过，带动了遗留在街巷上的一些草制杂物，更显荒凉。
小兵们是这镇上的人所以在前带路，看见此情此景不免伤心忧虑，漩见了这幅光景也是难受，虽说他这皇帝当了不过几年，可在梵的不停督促下，那些最根本的东西还是在心中扎了根──这是他的国家、他的百姓、他的责任……
“啊……快看那边，发生什麽事了？”
就在大家黯然之际，一位御医注意到不远处嫋嫋升起了灰色烟雾，顺著他所指的方向，众人快步赶过去，还未到目的地，就听见那里传来了不少啼哭声。
“呜呜……我的孩子啊……”
“孩子他爹……呜呜……”
“娘、姥姥……”
“可怜、可怜哦……”
“王大妈，您不要伤心了，您自己也当心身体啊……”
有人声就代表还有些希望，几个小兵迅速地跑了过去，漩紧跟在後，而当他们赶到那里，事实却比任何人想象的都要来得可怕。
是尸体，成堆的尸体……都还未腐化，可是这数量……
在一旁看著的应该都是镇上的人，老老少少大约十多个，其中只有三人看似还算健康，他们用白色的布巾蒙著口鼻，看不清样貌，动作却十分利索。
两个人负责搬运尸体，另一个则似乎在记录名字，而将尸体堆积在一起，然後到那记录的人停笔後，向另外两人点点头，其中一人会意，便从一边拿过火把，一下扔到了那些尸体上，尸堆燃烧起来，便产生了那烟雾，随後就是那群旁观家属的哭喊声。
“阿娘！？”
“……！”
漩闻言还离开不及反应，只见身边的一个小兵一下子冲进了那群家属中，在一个农妇面前跪了下来低泣。
那妇人看来也是病入膏肓，精神不太好不说，还有那脸上的痘疤，更是明显的特征。
“六子？孩子……你这是……回来做什麽呀！？”
妇人的矛盾心情也是可以明白，一方面想念著儿子，想要在死前见上一面，可另一方面却又担心他进了镇里，也会万劫不复。
“阿娘，大家呢？我们见镇上没人，还以为……还以为……”
“哎……得了病的都在镇上的观音娘娘庙里养病，没得病的都去了穆大夫的医馆帮忙……这里没人来救，咱们只能自己救自己了。”农妇的口气有悲有叹有怨，听著揪心。
小兵连忙阻止母亲，指著身後的几个人劝道：“才不是，阿娘，皇上仁慈不会放著这里不管的，看，这就是钦差大人和御医大人，他们都是皇上派来救咱们镇子的。”
“钦差和……御医？”
听他这麽一说，那些人的严重仿佛又有了希望一般，那三个健康的镇民也拥上前来问长问短，御医们借机向他们询问病情，想要了解病员之事，而剩下的几个小兵则是向那农妇打探自己家里人的情况。
见他们这样积极，漩不免觉得自己有些多余，於是他也趁此机会上去打探道：“这位大婶，不好意思，请问您认不认得一个叫小林的娃娃？就是宁府收养的那个孩子。”
漩的想法也是简单，既然镇上的人如今分成了两群，那麽大家都应该有些交集，何况宁府在镇上也算是有名，他们应该是知道才是。
可岂料，当他把小林的名字说出口时，农妇以及周围镇民的脸色立刻大变，有些畏惧有些厌恶甚至有些猜忌，如此夸张的变化令人措手不及。
“你认得那个……孩子？”农妇战战兢兢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