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常洛皱眉道:“此人桀骜胆大,无君无父!”
四爷:“……”不!万历皇帝给的批语是,此人怀忠守义,正直敢言!可破格简拔。
朱常洛的评语,叫万历帝的喘息都粗重起来了。好半晌,他才冷静下来,指了指还在太子手里的折子,“这个折子说的事……你怎么想?”
这个折子还是新鲜出炉的,递上来没多少日子。
因着全国加征田赋,张栓又上了一道折子,这个折子一样是在指责皇帝的!可以说是冒死上疏的。
在这个奏疏上,他打比方的说了,说辽东像是肩背,这个天下呢,就像是腹心。肩背得了病,得靠着心腹给提供新鲜的血液才能滋养。可如果腹心先烂了,那一点缓冲的余地都没有了,立马就得死。所以呢,他认为,把全天下的血液都抽走,未必能救的了辽东,可这一抽,天下立马全完蛋。因此上,如今不能再加赋了。我们先得联络人心,这才是真正的固本。怎么稳固人心呢?那就是不能盘剥,不能加赋,不能滋扰民生。
而后又说,皇上你的内廷应该是存着很多东西,都堆积如山了吧!臣之前好几次上折子,说把您的内库拿出来提供辽饷,您一直都不理,还要各种加派赋税,臣实在是不能理解您的做法。
这折子上的,可谓是极为大胆!他把朝廷现行的一切,都给推翻了。
朱常洛不敢说话!
万历帝就道:“此人说的……很对!”他叫了太子近前,低声道:“将来,你得按照此人说的去做,用内廷之积存……供辽东之饷银。废除朕所加的所有赋税……记下了吗?”
记……记下了!
朱常洛在万历帝病床前,答应的可利索了。可万历帝病体拖到七月,显然是不中用了,一天也清醒不了两个时辰。但朝中的折子每天还在送来,其中有一份,四爷瞧见了,是直隶巡查御史的折子,谈的是时政。他提了三件现在对朝廷来说异常危险的事:其一,没兵。募兵无人响应;其二,没粮。天下无一年不旱涝,无一地不旱涝,天下已陷入了无粮的境地里了。其三,没人心。老加赋,再不宽免,百姓就得造反。
这三件事里,前两件难解决。这第三件却好解决,所以,减免赋税吧!银钱的事,想想办法!此人在奏折里说:皇太子您该做表率,主动捐一年的俸禄出来做辽饷吧。
这折子递到朱常洛手里,朱常洛偷着塞到请安的折子那一堆去了,不敢叫皇上瞧见。
这是啥意思呢?这是不舍得他那一年的俸禄银子。
可他却不知道,这大殿里处处都是万历帝的眼睛。这举动,万历帝眨眼就知道了。
那么敢问此时,万历帝的心中作何感想呢?他临终前,留下的唯一的遗言就是:册立郑贵妃为后。
这旨意一出,好些人都懵了:这是得多爱郑贵妃呀?!
可四爷知道,万历皇帝的意思是:福王,朕的好儿子,你亲娘做了太后,你就是嫡子了!你们娘俩里应外合,干脆反了吧!
第452章 明月清风(28)
这一年,在林雨桐的眼里,像是演出了一场接着一场的荒诞剧。
万历四十八年七月二十一日,万历皇帝在他呆了大半辈子的宏德殿,驾崩了。
朝中大臣,太子皇子皇孙们,都在大殿里。
朱常洛在最靠前的位置,站在床榻的边上。四爷跟朱常洛之间,只隔着个朱由校。他清楚的听见万历帝说立郑贵妃为后,然后嘴里呜呜啦啦的,再说什么,已经听不清楚了。
王安扶着朱常洛,哽咽道:“皇爷还说……说立长孙为太孙……”
痰堵在喉间了,能听到个屁呀!边上的方从哲等大臣立马跪下:“臣等遵旨!”
陈距跪在老主子的边上,抬眼看了王安一眼,视线就跟四爷对上了。四爷什么也没说,陈距便闭嘴了:皇爷呀,您听的见吗?您这口气还没咽下去呢,已经有人在假传圣旨了。
谁也不知道人之将死时,到底是能不能听见。听见如何?听不见又如何?一样的死不瞑目,有多大的差别呢?
万历帝就是在这种情况下咽气的!咽气了,就是什么也没有了。
这一日,忙乱的很。
朱常洛拉了四爷到一边,“锦衣卫将皇城看好,关闭所有大门,除非有手谕,严禁进出。”
四爷点头,这还算是不傻,知道在这种新旧交替的时候,安全最要紧。他点头表示,“这几个月皇城一直戒严。”
是说自从万历帝病重就已经开始了!
朱常洛不住的点头,像是松了一大口气一般,“那就好!那就好!”
这一天,都在这种山陵崩塌的不真实的想法当中度过的!第二天一早,郑贵妃就闹腾着要见朱常洛,这叫朱常洛很头疼。
王安在边上道:“太子爷,这个皇后不能认!不能册封呀!”
知道!知道!但是怎么把这个遗命给赖掉是个问题。
王安低声道:“如今正在办丧事,您还没有登基……这事只一个字——拖!”
“咱们能拖,可大臣们……也都听见了!怎么拖呀?”
“下两道支开大臣们的旨意,叫他们忙去吧!等登基之后,再说其他。”王安说着就提醒道,“先帝爷不是留下旨意给您,叫您……”
哦!对!对!
七月二十二日,朱常洛以储君的身份宣布发一百万饷银犒赏辽东和边关的将士。
这个银钱得从内库出。
这旨意一出,上上下下像是看到了明君。
七月二十三日,就确定了登基大典的日子,各项准备下来,最快也得八月初一。
这个消息一公布,朱常洛心里踏实了!
于是,七月二十四日,他下旨再发一百万饷银犒赏将士。另外,下旨罢矿税、榷睡,召回矿税使,要补齐内阁,使得中枢能正常运转。
一道道旨意下去,上下一片欢腾。
跟晚年昏聩成那个样子的万历帝比起来,这位皇帝是不是已经很有些气象了。
从七月二十五日到八月一日,就这么几天时间,朱常洛几乎天天要叫四爷,问的就一件事:皇城的守卫你查了吗?安全吗?要不要再调拨一批人手?
这种感觉四爷理解,当你一个人站在高处的时候,在人前的时候你得稳的住,可剩下一个人的时候,就一个感觉——害怕!
孤家寡人,群狼环伺,一个不小心就粉身碎骨。
每个帝王大概都得经过这么一个阶段!有些人这样的状态持续的长,有些人这样的状态持续的时间很短。
显然,朱常洛属于那种持续了很短时间惶恐的人。
八月一日,登基大典。朱常洛登上了皇帝宝座,年号为泰昌。
穿上龙袍,成了皇帝了!心里安稳了,然后犯二了!
宏德殿他肯定不住了,带着李选侍挪到了乾清宫。万历帝的妃嫔,这不都得挪到更偏的地方去,给他的妃嫔腾地方吗?慈庆宫成了朱由校的地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