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岚钦明明就跟她比较熟，却在外人面前给她难堪。
“小格，你冷静点——”
在争吵间，有人轻轻放下了手，凌格脸一僵，看到自己空空如也的左手，她扭头去看凌封，小少年沉默不语的站在那，似乎从一开始，无论他们争吵的有多激烈，凌封都没有开一声口，像块冰封依旧的石头，眼黑似深渊，凌格一直认为凌封比寻常孩子更加早熟，无论是身体上还是心理上，凌封是这样的懂事听话，像一根看不见摸不着的主心骨支撑在她心里面。
“没事的，我们回家，没事的——”
她话都说不利索了，心里头恐慌的想哭，但她不能哭，特别是在闻之链他们面前，她一直都坚信自己能活的比他们更好更有尊严，她挣回来的尊严不能因为他们的到来而龟裂。
头疼欲裂，她脸涨得通红，脑子里断断续续的闪过以往脑中会出现的片段，凌乱如常，清晰依旧，她接受这个身体的睁开眼睛看到的第一个人就是凌封，她脑海里闪过的记忆也全有凌封的影子。
如果这都不是真实的，那什么还是真实，她只信自己的判断和记忆。
“小封……跟我回家，快跟我回家！”
凌格与凌封间隔了一个沈岚钦，沈岚钦用手臂挡住了凌格乱挥着的手臂，并且皱眉将视线继续锁定在了凌封面无表情的脸上。
全场目光都聚焦在了凌封身上，这个少年面容沉静，身型削瘦，还有一副少年人该有的青涩躯体，这样的身高和表情——与凌格站在一起看，只能说像是凌格稍小几岁的弟弟而已。
“你有什么想说的？”沈岚钦对这个徒弟，虽然他是师傅，可他依旧没法掌握这个孩子的心思，凌格说凌封这叫稳重，可有时候这个年纪的孩子，过于稳重难测，就是一种不太正常的事。
沈岚钦不止一次怀疑过凌封的身世，凌封与凌格面相上毫无一丝相似之处，论样貌，论年龄，说凌封是凌格的亲生孩子，都过于勉强。
凌封语气平常，只是不自然的眉泄露了心里头的紧张，他并不去看沈岚钦，只是对眼眶发红几欲流泪的凌格，动了动唇：“你不是二十三岁。”
张牙舞爪的手臂停滞在半空，凌格眼露茫然。
“他们没有骗你。”
俊秀到毫无瑕疵的脸，露出一个不知道是笑还是嘲的表情，脸下半部分是微笑的样子，但双眼周围都是一片肃杀之气，“他的小孩，是流掉的。”
手指一指，凌格脑子空白的随着那个方向一转头，她看到了闻之链的脸。
梦中全是是血的画面再度浮现出来，尖叫声，疼痛感，在一瞬间扑面而来，明明只是幻觉，可却像真的一样，把她击打的体无完肤，“你……说什么？”
凌封深呼了一口气，“我说……我的确不是你的孩子，是我骗你的。”
“这种事是你能骗得了的吗？”凌格颤声道：“我都记得的啊——你想骗就骗得了吗？不可能——我都记得的！”
少年脸上忽然有种几近怜悯的温柔感：“她的孩子没了后，神智就很不清醒，疯疯癫癫的，见到小孩都会说是自己的孩子……我的年纪也是骗你的，你没发现而已。”
凌格求救一般抓着沈岚钦，想有人告诉她现在所有的一切只是个荒唐滑稽的梦，凌封告诉她，这个身子以前就是疯子，那她脑中的记忆难道就全部是错误的么？
“不可能——”她呆呆的一抹脸颊，上头全是水，“小封，你不要诳我。”
凌格一直都能看清凌封是在说话，嘴唇在动，但又听不清对方在说什么，整个世界都没有了声音，脑里那些记忆又开始播放，凌乱无章的播放方式，晃动的镜头，闪烁的人影，她胸口一闷，在天旋地转中晕了过去。
不知道昏睡了多久，等到她有神智的时候，凌格神经质的就要弹起，她四肢僵硬，没法动弹，窗外交织纵横着的树枝像张网，密密实实的盖下，她的心也像窗外的树木一样，全部脱落下沉了，像要烂死在地上一样。
床边坐着人，正等着她醒来。
“我点了你的穴道。”不装乖卖巧的凌封，脸上都是不近人情的冷寒，哪里还是以前温顺体贴的样子，“他们把我关了起来，我得走了。”
凌格说不了话，只是用眼睛锁着对方。
“其实我一早就该走了。”少年弯着腰，握住了凌格被下的手：“我舍不得你。”
“我知道你不是她。”
凌格知道‘她’指的是谁，她听凌封缓缓说道：“她在村里是有名的疯子，见到小孩就要当作自己的孩子，我……我是个小乞丐，要饭为生……当时我已经八岁了，但我装成五岁你也没起疑心，我实在太饿了，有一次我经过你家，你冲出来叫我儿子，我于是就顺水推舟认了你，每日来你这儿拿饭吃，那年村里大雪瘟疫，她就死了。”
凌格打了个寒颤。
“我知道她是死了的，她死的时候我就在她跟前——我等着她咽气，然后打算拿她头上的簪子去卖钱。”少年顿了顿，轻声到：“那个簪子据说是她以前的男人给的，她很宝贝，就算人疯了也绝对不会给别人，我要拿簪子的时候，她忽然就睁开眼睛了。”
凌格回忆起自己睁开眼的那一瞬间，正是凌封跪在她身边。
“你不会是她，她不会像你一样这样说话，她也不会毫不犹豫的把簪子典当了卖钱，她已经是个疯子了，不可能一时间又这样清醒，你既然不是她，又把我当成儿子……我当时就想一定要把握着机会，能混吃多久就混吃多久，如果你想起来了，那我就逃走……反正我是个乞丐，走到哪里都行。”
“那么多年你都没发现，我也慢慢觉得……我们可以一辈子这样过下去，只要不被人拆穿。”
“就算被拆穿了，我也要死皮赖脸的跟着你……反正你那么心软。”
少年用手摸了摸凌格的脸，擦干净凌格眼睛里不断溢出的泪水：“对不起，对不起。”
“我真的要走了，我现在还打不过沈岚钦，不过总有一天我会比他站的高，我会靠自己的……你教过我的东西，我全部都记得，没有一天忘记。”
“你和百里追云在一起会开心些，但在他心里你比不过他的师弟，沈岚钦也会对你好，但你又比不过他的庄子，总之……”凌封喃喃自语了许久后终于没了声音，专注的看着凌格那张狰狞的青筋尽出的脸，“半个时辰后就会解开了，你别急，我……我是真的要走了。”
“如果没有今天的事，我也会走……呆在这儿永远没法爬得更高。”
“我走了，如果我以后回来找你，你还会不会理我？”
没有得到答案，少年微笑了一下，为凌格掖好被子，退后了好几步：“我走了。”
半个时辰后，凌格从床上爬了起来，她在铜镜前坐了许久，看着镜子里人苍白似鬼的脸，又熟悉又陌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