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羡慕了吗？”百里也在人群里，低头问。
“还好——没到那地步”凌格眼望着那条长长的队伍，目光聚焦着，淡淡说。
前方人群里爆发出欢呼声，新郎骑在高头大马上，缓缓而来。
那么多月过去，这是凌格第一次看到沈岚钦，她仰头看着，人群的骚动推搡也感觉不到了，她觉得，百里追云恨她，恨的真是太有理由了。
沈岚钦原本就偏瘦，现在如果要形容的话，大概就是比饿殍好上一丁点的感觉，让人有风刮一刮就可以把人吹走的错觉，大红镶金边的袍子，明明是喜气洋洋的颜色，穿在青年身上莫名的讽刺。
青年虽然脸色不好，精神还是足的，瘦得青筋爆出的手一直勒着马缰，神色很淡，没有悲喜的看着前方。
在沈城百姓的一致高呼庆贺声中，凌格眼酸酸的垂下来，正准备转身的时候马上的人忽然看了过来。
隔着拥挤的人群，青年的眼一下子亮了起来，像在沙砾满地的海滩里找到贝壳一样欢喜的神色，耳尖充血一样红了，勒着马缰的手越来越用力，控制不住似的冲人群笑了。
有些讨好的，甚至谦卑的咬着唇，青年没眨眼，瞬间颜色透亮。
凌格木然的想，为什么有人会喜欢王八呢，王八还有个龟壳可以挡，显然她凌格只剩个厚脸皮了。
手臂一紧，身边的百里追云手一甩，就把她推后去了，长眉微蹙：“你还是躲远点”
“……”耸耸肩膀，她任由后面的人涌上前，遮住视线。
队伍继续蠕动，像条难产的大肥虫，血肉淋漓的滚着，凌格没做太多感叹，又奔去沈庄的厨房里，里面忙得热火朝天准备着几百人的宴食。
大厅里早就就坐了各方宾客名流，凌格和百里一起坐到一张并不算起眼的桌子边，凌格言笑晏晏地朝在座的武林人士打招呼。
“这位大师怎么称呼呢？”她坐定，问向对面慈眉善目头顶光明的大师。
大师双手合十，平和道：“贫僧梦遗，施主有礼了”
凌格一愣，旁边的百里在大红台布掩盖下一脚瞪了过去，她回神，朝光明顶大师也回礼：“久仰大师品德高洁佛学精妙，今日一见果然名不虚传啊”
“这位是……”
“贫道飞天”
“久仰久仰啊……”
一番观察，她算是明白了，梦遗大师和飞天道长总是眉来眼去必有奸情，而中间夹着的全灭师太是个正在更年期的老处女，就在她想的欢时，门口童子一声清脆的叫道：“新郎新娘来了！”
大家都站起迎接新人。
一拜天地,二拜高堂皆是顺利，就在夫妻对拜的时候，新郎官背脊僵了一下，挺着，没有弯腰。
因为红盖头的缘故，郡主只能看见对方的靴子，大红色的绸子盈盈晃动着，周围的人百思不得其解的看着这对新人。
坐在上面的沈老夫人掐着手绢，期期艾艾的轻声叫：“钦儿——”
沈岚钦僵着背脊看着面前的人，目光一偏，落到观礼的人群里。
凌格头一低，后退一步，她听到百里追云一声轻哼。
烛火闪闪下，沈岚钦收回目光，垂着眼，缓缓躬下了身子。
礼成。
新娘被送入洞房，各位来宾开始向新郎敬酒，沈家在江湖里地位超然，沈岚钦又是有名的青年才俊，每桌宾客热情高涨，酒一杯杯敬出去，不过敬了十桌而已，沈岚钦就俊脸泛红，眼里波光粼粼仿有水光。
凌格知道沈岚钦酒量连自己都不如，喝到这种程度，想必已是极限了。
凌格这一桌子上的客人大多不能沾酒肉，于是以茶代酒敬了新郎官，沈岚钦定定的站在中间，看着凌格的眼神总有点茫然。
百里追云咳了一声，提醒道：“师兄，凌兄在向你敬酒呢”
凌格笑的难看，手持着一杯酒，偏偏沈岚钦就是不接，眼里的光像萤火虫似的，虽小但亮，闪动着。
不晓得是不是酒喝多了，喉咙暗哑，沈岚钦头幅度很小的摇了摇：“你……别敬我了，你敬，我难受”
“……”捏着手杯的手抖了抖，然后凌格朗声笑：“沈兄说的是，这酒，我替你干了”
将自己杯中酒水一口饮下，她又夺过沈岚钦手中还满着的杯子，也干了，“沈兄，我们相交一场，兄弟我无能，平时能为你做得是少的可怜，今天这酒我来为你挡了——你可不要嫌弃啊”
百里也笑：“是啊师兄，凌老板别的本事没有，喝酒那是一等一的厉害，你就存点力气进洞房吧”
沈岚钦笑的有些恍惚，道：“喝些酒好……”顿了顿，他沉沉说：“不过你肯为我着想，我很欢喜，真的……”
“……”凌格笑快挂不住了。
“师弟，你喝醉过吗？”沈岚钦抬头，看向百里。
“小醉怡情啊，师兄”
沈岚钦镶金边的大红袍子在烛光下有漂亮色泽，可惜衬着新郎官看不透的神色，一点喜气都没有：“小醉怡情大醉忘情——师弟，我怎么现在都就觉得自己一直在梦里？没个准头”
“你该醒了，师兄”百里上挑的凤眼瞥向一旁垂着头的凌格，道：“就你一个人在梦里而已，明白吗？”
之后，凌老板跟人拼酒拼的厉害，每杯敬的酒都一滴不漏的入了她的肚子里，混的好的商人都知道什么叫灌酒和反灌酒。
可不知为什么，她却越喝越清醒，而越清醒就越羞耻，最后她喝红了眼，从一片欢乐里直起身子，沈岚钦还站在另一边，透过重重人群看着她。
凌格笑，为自己斟了一杯酒，举高，无声的动动嘴唇：“对不起了”
真对不起了。
第42章 折腾，第一棒
和她阴郁的心情不同，屋外艳阳高照一片祥和，喷着酒气，凌格偷偷溜走了。
被地上的碎石头挡了打了个踉跄，狗吃屎一样趴在地上，凌格狠狠扇了自己两巴掌，然后爬起来。
前面不知何时站着一个小少年，穿着和她同样料子的喜气衣服，向她伸出手。
“我们回家好了”凌封的声音从来都是这样不急不缓的，带着些微的甜软。
“好啊，你拖我走啊”凌格笑道，干脆一屁股坐到地上，也不嫌灰尘：“老子好累，走不动了”
识相的就应该都逗逗她，让她心情好点。
但凌封很务实的想了想，答道：“好”
凌格还没反映过来，就真的被拖走了好几步，她大窘，叫道：“你这小子吃菠菜长大的啊！我屁股要裂了！”
凌封这才松了手，怎么看都有些委屈的样子：“是你叫我拖的啊”
“……”她想捶地了。
“你说的什么我都会去做的”凌封跟着也蹲了下来，抱膝道：“所以还有什么值得伤心的呢？”
凌老板吸吸鼻涕，拍拍凌封的肩膀，嗯了声，“你还小，等你长大了就知道——人和人，不是说言听计从就是好的……不然和主子奴才就没有差了，有些人，比如我，我烂成这个样子你师傅还喜欢我，你觉得有谱吗？值得吗？他为我这种人伤心，你觉得值得吗？这事谁也说不清，就算你让梦遗大师来参，我看他也参不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