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婆娑人间(6)+番外

现在,我们仍然互相依偎着,我却早不是当年那柔弱可欺的藤蔓。我已靠着吸取大树的血肉养分蔓延繁衍,庞大到再也不能轻易被人摆布。

“你是不是早就知道?”我慢慢走向他,语气是连我自己都惊讶的平和。

段涅翻过一页书,没有回答,或者说……默认了。

我扬手将他书打落:“回答我,你是不是知道段樱的事?”喉咙里艰难挤出字句,“她,是你送进来的吗?”

他终于抬眸看向我,还是没说话,眼神也是一如既往的冷漠。

“你真的想我死吗?你就那么恨我吗?说话啊!”

为什么不反驳?为什么?!

我一把揪住段涅整洁的衣襟,被雨水浸透的绷带透出血水,顷刻弄污了他素白的袍服。

因为淋雨的关系,一直有水珠滚落到我脸上,大多是冰冷的,此时却有一行滚烫的水流冲刷而过,落进层层缠绕的伤处,痛彻心扉。

“放开。”段涅的忽然握住我的手掌,一点点将我的手扯离他的衣襟。

春雨寒凉,我浑身发冷发抖,他的体温却也没比我高到哪里去。

“我提醒过你。”他慢条斯理整理着他的衣袍。

我闻言惨笑出声:“你根本没想让我觉察,你就是要报复我,要让我伤心绝望,让我尝尽悲苦!”

段涅看着我的样子像在看一名蠢货,“不然你以为呢?”他整个人无处不透露着这一讯息。

我暴怒,两指钳住他下颚,逼他正视我:“很好,你硬要如此,咱们就走着瞧!”说完我将他惯到塌上,居高临下俯视他,“段涅,现在换你依靠我而活。”

他躺倒在宽大的塌上,病气的脸颊上留下两道刺目的血痕,看我的眼神阴鸷锐利,像要在我身上戳上百个洞。

我与他互不相让地瞪了会儿,他干脆闭上眼,不再看我。

他没说,但让我“滚”的意思已经很明显了。

我带着怒气而来,又带着怒气而去。

因为受了伤加上又淋了雨,当晚我便有些发热,但好在不严重,只是人稍稍有些昏沉。

睡前,刘公公让御膳房做了碗姜汤给我去寒气,正一口灌下要将碗递还给刘公公,殿外着急忙慌来了一声通报。

宣了人进来,就见一小太监连滚带爬扑到我面前。

我心一下子提了起来,想着该不会是段涅那边出了什么事。

没想到小太监却说,赵氏在行刑时,本该一尸两命,不知怎么竟产下一名男婴。

“哐当”,碗脱力坠落,摔破一个口子,滚着圈在地上慢悠悠发出响动,更添了这死一般寂静中的诡异感。

第7章

段樱这件事,我并不想弄出大动静,毕竟没什么光彩的。

我想着等到日子差不多了,就对外宣称赵氏生产时血崩不治,母子均亡,把这事盖过去。但偏偏天不遂人愿,老天爷也不帮我,赵氏在行绞刑时,竟提前生出来个男婴。

我的第一个孩子,也是第一个皇子。

我让刘公公去料理此事,等待期间一直心绪难宁,待他回来,却又不知如何开口相问。

还好他有副玲珑心窍,主动便将所有托出。

“赵氏未足月生产,孩子十分孱弱,比正常婴孩小了不少,才五斤多一点,也不知能否活过满月。”

这实在是个烫手山芋。

若他就那样跟着段樱死了,未尝不是件对大家都好的事,可他现在偏偏活了下来,虽有随时夭折的危险,但确确实实活下来了,再下令处死他,我便无论如何下不了口。

我疲惫地扶着额:“不要声张,暂时将他安置在……”我卡壳,一时也不知道该怎么安置他,随手一挥,“你看着办吧,若他足月后没死再来问我,死了就和……赵氏一起埋了。”

刘公公脑袋压得更低:“是。”

那晚,脖子上的伤口翻来覆去的疼,更是整晚噩梦连连,一会儿做到段棋,一会儿做到段樱,一会儿又做到我父皇。

做到我父皇的时候,最是逼真。他胸口插着把剑,倒在地上,血流了一地,向我伸出手,似乎是让我救他,满脸痛苦,而我就那样漠然望着他,脚步不曾挪移一分,眼睁睁看着他咽气。

最后是智深,他在我父皇咽气时突然出现,犹如天降罗刹,紫青色的脸皮,脖子上一条细细的血线,像来讨债的。

他一把抽离我父皇胸前的长剑,滚烫的血立马飙射而出,溅了他满身满脸,也溅了我满身满脸。

父皇死不瞑目,他的眼睛一直瞪着我,以一种扭曲的姿势尾随着我,仿佛在控诉我对他的见死不救。

我心如擂鼓,呼吸急促,被恐惧充斥全身。

“我是他的狗,你又是什么?他养的白眼狼?”

我僵硬地抬头,发现智深手里提着滴血的长剑,正一眨不眨地注视着我。

目光鄙夷而憎恶,正如我对他情绪的投射。

他看不起我,我也看不起他。

这个男人,一辈子都在追逐兰妃的幻影,兰妃死了,他就把这种无望的感情寄托到她的儿子身上。

“你连自己要什么都分不清,有什么资格和我挣、和我比?”我强撑着对他冷笑,“况且活到最后的是我,是我!你不若乖乖去死,少作些妖吧!”

智深严格说来并非我所杀,我打着捉拿刺客的旗号闯进宫中,到时我父王其实早已死了,智深就候在他的尸体旁,不逃不躲,像早已预料到我的到来。

他以为是段涅要他死,也不反抗,大笑着说自己大仇得报,可以下去找兰妃了,说完就抹了脖子。

呸,他也不想想兰妃要知道他把她儿子当替身能不能饶他!

自以为情圣,其实禽兽不如。

智深摆出一脸哭相,举剑指向我,眼里留下血泪:“你又知道自己想要什么?我得不到的,你也不要想得到。我在阴曹地府等着你,段姽!”说罢那剑就朝我刺来。

我猛地惊醒,冷汗浃背,头疼欲裂。

“什么时辰了?”我问守夜的宫人。

“回陛下,刚过丑时。”

再睡不着,我干脆披衣而起。宫人见我起来了,利索地点燃了屋内的烛台。

走至窗边,只见一轮玉蟾独挂中天,冷白的月光下庭中景色显得格外凄清。

那一晚也是这样的月色……

我听闻段涅病了,便心急着想去见他,但那已经很晚了,我不愿惊动他,便没叫人通报,直直地往他寝殿去了。

这种事情我以前没少做,并不怕他怪罪。

我知道他一定是在寝殿中的,他从不在阿骨娜那里过夜,但我没想到除了他还有别人,而且这别人还是智深。

殿外守着的侍从见了我一脸难色,说殿下正在见客,不让打扰,但最终还是不敢拦我。

我以为段涅和别人在谈什么要紧事,想吓段涅一吓,便悄悄推开门进去了。

我放轻呼吸,放缓脚步,蹑手蹑脚往内室而去。见到跪在地上的智深时,整个人一愣,忙退半步用垂帘挡住了身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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