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婆娑人间(24)+番外

起初有不少人为了富贵而来,献上诸如千年老参、天山雪莲之类名贵的药材,可这些东西宫中就有,我要他们献做什么?将他们拖出宫门打了一顿板子,这股献药的狂潮才消停下来。

后来,又有不少江湖人士献上了各种让人眼花缭乱的强身功法和邪门秘术,可不是需要长时间才能见效,就是太过恶毒,叫人分不清是救人还是害人。

皇榜贴在那里,每日都会有人为此前来,我总是带着希望面见他们,却终是怀着失望将他们打发出宫。

日子一天天过去,到了最后一个月,我已几近疯狂,只要有任何可能我都会牢牢抓住,希望能生出奇迹。

而就是在这样盲目而无望的探寻下,给了居心叵测之人可乘之机,在这些进宫面圣的人里,赫然混入了刺客。虽然对方最后被御前侍卫斩杀在了长阶上,但我还是因此受了轻伤。

他大睁着双眼,死不瞑目,说要献给我的宝物摔在地上,不过一节枯枝。鲜血缓慢流淌,染满了雪白的石阶,而我比起对方的刺杀,竟然更恨他的欺骗。

他不该骗我,让我生出希望……

抽出身旁侍卫腰间长剑,我死命朝着尸体劈砍起来,直到把那刺客砍得血肉模糊再难辨认,才气喘吁吁着停手。

而这件事不知怎么传入了段涅耳里,再见我时,他便一脸肃容。

“受伤了?”

我伤在肩上,刺破了点皮而已,并无大碍。但大臣们却各个像死了爹,哭着号着要我撤下皇榜,我不听,他们就想办法要段涅劝我。

“没事,是谁在皇兄面前嚼舌根了?这么点小伤,不足挂齿。”我故作潇洒道。

“你倒像是哪位行走江湖的大侠。”天气渐冷,他早早穿上裘衣,脸还是没有一丝血色,“最后几天就别闹腾了,让我省点心吧。”

你就这么想死吗?这么想逃开我吗?我想冲他怒吼,冲他咆哮,但留给我俩的时间已经越来越少,我实在不愿再花时间在这种无意义的争吵上。

我坐到他身边,脸上挂着假意的温顺:“好,我不闹了,皇兄别生气。”

段涅点了点头,问我:“诸侯朝觐你准备的如何了?”

“都准备的好好的,齐方朔再有几天就到了,我让他……提前来见你。”

段涅笑了:“甚好!”

我咬着唇,心里满不是滋味。

自从知道段涅所剩之日不多了,我便一刻也不愿离开他,甚至晚上睡觉都要和他睡在一起。

若是寻常兄弟或许还没什么,但我俩已经有过肌肤之亲,他有所顾忌,每晚脸上都写着一万个不愿意,面色沉郁的能滴水。

我却是很高兴的,有他在身边,能感受到他的体温,听到他的心跳,我便可以睡得安稳了。

“就像回到了小时候……”我挨着他,在黑暗中低声道。

七八岁前,我经常和段涅一起睡,他睡姿一向老实,躺着就是躺着,半边床就是半边床,我却爱贴着他,每次都将他挤到墙角。

他应该也想到这茬,来了句:“你从小就不老实。”

我将额头贴在他肩上,笑道:“皇兄教训的是。”

一想到小时候,又悲从中来。

这几日我虽也能笑能骂,瞧着和常人无异,但我自己心里知道,那都是假的,装的,做出来骗人的。

我心中从未有过一刻真正放下的时候,那里沉甸甸的,装满了日益累积的绝望和痛苦,以及对自己无能的沮丧。

“怎么又哭了?”黑暗的帐中,段涅手掌覆在我的发顶,声音中带着叹息。

眼泪就这样毫无声息地流了出来,如果他不说,我甚至没发现自己哭了。

我突然抱住他的腰,将脸紧紧贴在他胳膊上:“不要死,皇兄,不要死……”

为什么一定要是段涅?为什么一定要是他?这世间千千万万的人,为何就一定要是我的哥哥?!

他身子有些僵硬,话依旧沉稳:“我死了,你该感到高兴。”

“我不高兴!我为什么要高兴?”我更紧地抱住他,提高音量道,“终于能摆脱我,高兴的是你才对!你死了,我就杀了齐方朔给你陪葬!”

帐中一静,过了好一会儿段涅才道:“我死了,你愿意杀谁就杀谁,和我又有什么关系?”

是了,他一向最是冷酷无情,怎可能轻易被我唬到?

他能眼也不眨地杀了阿骨娜,杀了父王,齐方朔又算的了什么?况且,他知道我根本杀不了齐方朔。

原本这世间他最在乎自己的命,只要能活,他愿意为此付出一切。可现在他连命都不在乎了,这世上便再没有值得他留恋的东西。

几天后,燕穆侯齐方朔的队伍抵达藤岭,住进了“燕召馆”。这次他独身前来,并没有带白三谨。

段涅得知消息,第一时间便叫人去请他入宫相聚。

凤梧宫的密报显示,他俩把酒言欢、促膝而谈,一整天都黏在一起回忆少年时光。

我心中又是酸涩又是疼痛,放在以前我是一定要横插一脚让他们聊不下去的,但现在只要段涅高兴,我便也随他们去了。

诸侯陆陆续续抵达藤岭,往年朝觐时,冬猎是必备的节目,可今年段涅身子这样,我不愿意让他离开皇宫,便也取消了。

这是段涅第一次穿上带有尚地徽纹的朝服与其他诸侯一起跪拜我。他穿朝服的样子很好看,红底黑纹的样式,衬得他既威严又端庄。

我身处高处,坐在龙椅上,视线总是控制不住地往段涅身上瞟。他发现了,不认同地瞪了我一眼,似乎在责备我大庭广众下不够肃穆。

我冲他一笑,这才将目光移开。

金蟾蛊真是个好东西,它让段涅活动自如,仿佛成了个健康的正常人,有时候几乎要让我遗忘那个不断靠近的期限。

沙漏里的沙,总是在不知不觉中减少。看着好像还有很多,但其实早有漏完的一日。

我无时无刻不在祈求老天,让这一天来的慢一点,再慢一点。

可它终究还是来了。

第27章

金蟾蛊的衰败来的太快,只是几天,段涅便连路也走不了了。

藤岭下起了大雪,天地一片银装素裹。

明明前两天还在和诸侯们谈天说地,宴席上杯筹交错,转眼他却只能安静地躺在床上,连说一句话都觉吃力。

诸侯们陆续都来看过他,几个交情深的,比如齐方朔、嵬灵君,基本上每日都来。

他们也非常清楚,段涅大限已至,每一面都可能是最后一面。

这日,他起来说自己精神好多了,想去花园里赏雪。

我愣愣看着他,突然巨大的悲伤溢满心田,我知道他这是回光返照了。

亲自为他穿戴整齐,我扶着他小心走到院子里,在亭中坐下,任他欣赏天际不断飘落的雪花和远处开得正艳的寒梅。

有时候雪被风吹进亭内,他就用手去接。

我怕他冻着,替他紧了紧披风,道:“快把手伸回去,多冷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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