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在门口等你,见你没出来,就又跑进去了。”
“怪不得阿姨总说你傻呢。”
舒洋笑的干巴巴的,舔了舔干裂的嘴唇,“你喝不喝水?”
“不渴,别倒了。”方黎盯着舒洋看,“舒洋,你是不是最近睡的不好啊?”
舒洋似有似无地嗯了一声。
“那你晚上就别在这儿睡了,连个像样的床都没有,天天在竹片躺椅上睡也不是事儿啊。”
“那我睡哪儿啊?”
“去我那儿啊,反正我晚上都不在家,床空着。”
“不去。”舒洋几乎脱口而出,脚不由自主地后退一步。
方黎猜到了原因,“也对,有那个王八蛋在,还不如睡躺椅呢,他最近没来找你吧?”
舒洋也没看他,说了句声:“没。”
卫哲川手里拿着一张纸,上边画着简易的地图,几条道,上边还标着关键性的建筑物,比如路灯、垃圾箱、小卖铺之类的。
然后他停在一家小卖铺前,从口袋摸了几个硬币,“老板娘,来瓶矿泉水,不要冰的。”
“要冰的也没,冰箱坏了半个月了。”老板娘拿了瓶矿泉水出来,用抹布擦着上边的灰。
卫哲川拿着矿泉水,拧了盖子,倒了水把瓶嘴和盖子冲了好几遍。他冲完才注意到旁边店铺的墙上有个裸露在外的自来水管,水龙头用铁丝固定在窗户上。
卫哲川仰头喝了一口水,放了水正要转身,听到自来水渐在地上的声音,他回了下头。看到一个瘦高的男孩拿着一只苹果正在洗着。
舒洋洗完苹果,咬了一口,又脆又甜,他忍不住笑了,他把苹果往衣服上擦了下,转头只见什么东西咔嚓一声。一个男人手里拿着相机,正对着他。
“你拍我干什么?”
卫哲川看了眼数码相机里的照片,满意地笑了笑,伸出手,“你好,我叫卫哲川。”
舒洋哦了一声,转身就进了小店,动作快的像逃。
卫哲川抬头看了眼店铺的名字:万福成人用品。走近店里,墙上更是贴着许多大尺度的海报,写着“欧美巨根”,“大到她尖叫”之类露骨的字眼。
“你要买什么吗?润滑剂,避孕套,万艾可,我们这里都有,价格也不贵。”
卫哲川纵是个奔三的人了,听了那些也不由尴尬,“其实我不是来买东西的。”
“哦。”舒洋的眼神闪过一丝失望。
“我们见过,不知道你有没有印象。”
舒洋多看了一眼卫哲川,摇了摇头。
“酒吧。”卫哲川本来想说看守所的,怕把人吓跑了,只说了酒吧。
舒洋就去过一个酒吧,他当然知道卫哲川说的是哪里,他视线闪了闪,“是吗,我记不得了。”
“你不用那么戒备,我不是坏人。”
“哦。”
卫哲川又看了眼四周,然后说:“客人进门,都不知道叫人坐吗?水也没有。”
“啊?那,那你坐啊。”舒洋说着就跑去倒水。
这是卫哲川和舒洋第二次见面,和第一次一样,很短暂,待了不足五分钟,接了台里的电话就离开了。
卫哲川第三次见到舒洋,是在医院。
舒洋坐在医院走廊的长椅上,身上散发的消毒药水和空气里的药味混在了一起。
“这么巧,还记得我吗?”卫哲川在他跟前站定。
舒洋抬起头,表情没有偶遇的欣喜,甚至是有点木然的,“哦,是你啊。”
卫哲川看到他额头纱布渗出的血,说:“你受伤了。”
“我知道。”
“怎么会伤到头?”卫哲川想到酒吧那次事情,不由得问:“和人打架了?”
舒洋没说话,沉默着。
“抱歉,我的问题太多了。”
“有点儿。”
卫哲川只能报以一笑。
“那老王八翘了没?还有气的话我再补他一酒瓶!”方黎的大嗓门从医院走廊尽头的拐角一路传过来。
舒洋站起来,“梨子,别喊了,医院呢。”
“什么医院!我恨不得一酒瓶把他送进太平间!妈的,幸亏我手机落屋里回去拿,不然你还能活着从他手里出来?灌两杯马尿连人字怎么写都不知道了!混账姥姥的!”
“喊什么喊,再喊都出去,当医院是你家开的啊!”护士看不过去了。
“我!”
“梨子,别喊了,他平时不这样的,喝多了才……”
“喝多了就能攥着你头发往床头上磕?他怎么不磕他自己的?哦,知道磕自己的会疼,别人就不疼。亏你喊他一声哥,他就这样待你?舒洋,你告诉我,你到底喜欢他什么?要不是你说你喜欢他,我真能一刀子捅死他,大不了我给他偿命,死了谁都清净。”
舒洋的眼睛空洞洞地望着地面,“我就是喜欢……他。”
“舒洋!”
“伤口好点了没?”卫哲川的笑容像上午九点钟的太阳。
“是你?”
“我们可不是头一回见,不用这么生疏吧?”卫哲川也觉得自己的脸皮更厚一层了。
舒洋让开身,“进来吧,不过还是没热水。”
“真惨,两次都喝不到热茶,你故意的吧。”
“不是,下边烧开水的那家搬走了,没热水,你想喝,我现烧也行。”
“我开玩笑的,我带了矿泉水。”
“哦。”舒洋就又站回柜台里边,等着生意的模样。
“生意怎么样?客人多吗?”卫哲川随口问。
“白天不行,傍晚到夜里那段时间人比较多。”
“夜里?你这店开到几点?”
“夜里两三点,如果有客人,就到四五点。”
两人说着,一个小姐打扮的女人进来买安全套,她脸上残留着浓妆,精神恹恹,眼神疲倦恍惚,“舒洋,老样子来两盒,再来包烟。”
“小燕姐,昨儿又通宵了?别累坏了。”舒洋拿了安全套和香烟,用个塑料袋装好递给她。
“习惯了,多少钱?”
“十七块。”
“嗨,每回买每回都得问价,脑子白长了。”
“呵呵,累的,睡一觉就好了。”
“走了啊。”
“哎,小燕姐慢走啊。”
“你跟她挺熟?我听你叫她小燕姐。”
“对街发廊的……你没猜错,她就是小姐。”
卫哲川心思被看透,笑了下。
“都是可怜人,要不是没办法,谁愿意出来卖?”舒洋说到这里的时候,眼神有点飘忽,像是想到了什么似的,嘴唇抿了抿,然后抬头对卫哲川说:“你会瞧不起她吗?”
“不会。”卫哲川自己都觉得自己说的挺假。
“别骗我,我以前也瞧不起她们,后来就不了。”
舒洋没说为什么后来就不了,但卫哲川觉得他就是问了,对方也未必跟他说。
待了会,跟舒洋聊了会,卫哲川就离开了。
他还有工作,每次只能在工作之余到这儿待一会,短的半个小时,长的一下午,但是每回来,他似乎都能收获点什么,以至,他觉得自己活了二十八年,看到的世界都是缺失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