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长媳(重生)(84)

长公主深以为然,她在江南有不少田庄,也是吞并土地的既得利益者,自然深谙其道,“于朝廷而言,此举着实十分不利,久而久之,国库空虚,国将不国。”

王书淮道,“大晋何至于面对蒙兀没有底气,面对西楚挑衅隐忍不发,归根结底不就是国库空虚吗?祖母,那些江南豪族只瞅着眼前的利益,却置江山社稷于不顾,您却是高居庙堂,高瞻远瞩,更能明白此举的深远之意。”

长公主眉心一展,由衷叹道,“你所言甚是,覆巢之下无完卵,社稷为重,那依你的意思呢?”

王书淮俊脸葳然,往折子一指,双眸罕见绽放一抹异彩,“第一步丈量田地,清查人口,第二步,将赋归于地,计亩征收,把力役改为雇役,由官服雇人代役,至于百姓可自担徭役,亦可以银代役。”

长公主蹙眉,“以银代役?”

“不错。”王书淮道,“过去徭役种类繁多,百姓不堪其重,如今咱们只分徭役,粮税,精简税法,愿意出丁者出丁,不愿意者以钱代役,朝廷雇佣人代徭役,双方皆可省去不少麻烦。”

“此外,过去征收粮食,分派徭役,运送船只屡屡出事,百姓自个儿还得负责将粮食运去指派粮仓,又加了一层脚程税,百姓叫苦不迭,如今干脆因地制宜,譬如某些鱼米之乡征收粮食,确保朝廷官需军需,其余之地可折收银子,如此朝廷与百姓两厢便宜。”

长公主闻言连连惊异,“书淮,这是你的提议?”

王书淮拱手一笑,“这是孙儿一些拙见,还请祖母指点。”

长公主深深凝望他,面前这年轻人,生得清风霁月,心计无双,长公主不得不惊叹他的智计卓绝,她忽然明白王书淮为什么将这样一份折子给她。

他这是一份投名状。

一旦这道折子从她手里递交内阁,再呈给皇帝,她将名垂千史。

“书淮,你知道这折子意味着什么吗?”

长公主拖着这薄薄的册子,有如拖着一份沉甸甸的理想和责任,这是一份史无前例的税法改革,整个大晋都会因此发生深刻的变化,若此事能成,功盖千秋,她的政绩将不输母后。

即便是沉稳如她,内心也忍不住泛着悸动。

王书淮神色一敛,

“孙儿之所以将之呈给祖母,是因为只有祖母才能完成此宏图大业,只要新的税法推行,国库必将迅速充盈,是百姓之福,也是社稷之福。”

长公主在朝廷深耕多年,今上都是长公主给扶上宝座的,她在朝中的影响力不亚于皇帝,只要长公主支持,事情便成了一半,王书淮深知一旦他去了江南,朝廷无靠山,他必定备受掣肘,笼络住长公主,他方能无后顾之忧。

想要成名,先成事。

长公主看着少年老成的俊美男子,幽然一笑,“书淮,直说吧,需要我做什么?”

她想拿捏王书淮,王书淮也必定要从她这里得到一些好处。

王书淮也不含糊,抬起视线,慢慢与她相交,

“其一,还请祖母做我的后盾,朝中我不希望有任何掣肘。”

“其二,我去江南,新官上任三把火,必得先拿几个刺头以正视听,此事还请祖母帮我。”

什么帮他,无非是舍弃几个棋子,给王书淮铺路。

长公主按了按眉心,“我心中有数,离京当日,我会给你一份名录,那些人你尽管动手,给你杀鸡儆猴。”

等王书淮离开,长公主捏着那折子坐在案后,好一会儿没吭声。

国公爷托着鸟笼老神在在踱步过来,“时辰不早,殿下歇着吧,熬得晚了,省的白日又该头疼了。”

长公主将折子轻轻往案头一扔,似笑非笑看着他,“很得意是吗?”她看到丈夫唇角压不下去的笑。

国公爷索性笑出来,“哈哈哈…他虽不是您亲生的孙,您就跟亲孙一般对待,有何不可。”

长公主唇角微勾,“我倒是想把他当亲孙对待,就怕他心里不这么想,你瞧,这一套一套的连环计把我给套牢。”

国公爷咧嘴笑得更开心了,“他这是给您挣脸面,您居庙堂运筹帷幄,他赴前线所向披靡,何愁大事不成?”

长公主悠悠然起身,睨了丈夫一眼,“所以落到最后,是你一人稳坐钓鱼台。”

“哈哈哈…”

国公爷将鸟笼交给内侍,高兴地上前,一面将妻子掺上塌去,一面招招手示意侯在门帘外的宫女进来伺候长公主净面,过了半刻,长公主洗好躺在塌上,国公爷也更衣入了帷帐来。

帘外宫灯朦胧,帘内檀香幽幽。

长公主睨了国公爷腿一眼,“好了吗?”

国公爷伸出长臂,轻轻将妻子拢入怀里,复又替她按捏太阳穴,“早就好了…”

长公主轻嗤,一点点在他的动作下收紧呼吸…两人面额贴得极近,长公主双手不由自主扣住他,

“你倒是老当益壮。”

国公爷不满道,“我老过吗?”

长公主笑,“国公爷一直都很年轻…”

他们彼此都没说话,放纵自己沉浸在这一刻的安宁中,动静是含蓄而隐忍的,其中的波涛暗流只有他们自己知道。

不知过了多久,那一抹迷离松乏冲破防备试探与伪装,一点点露出那本来的面目。

她于深吸中忍不住开口,

“委屈吗?”

“嗯?”

“这么多年陪着我,委屈吗?”

曾经的一朝柱石敛尽锋芒,陪着妻子长住深宫,甘愿当陪衬,委屈吗?

国公爷面如刀锋,深深凝视怀里的妻子,“从未委屈过,倒是殿下,委屈嫁给我吗?”

当年那一场波及满朝的祸事横亘在二人之间,他们被迫成为命运的棋子,成为束缚彼此的纽带,那个坎或许永远跨不过去,但大浪淘沙过后,几十年的相濡以沫,同床共枕,谁心里又不曾留下一丝温情呢。

只是他们都是克制而骄傲的人。

谁也不曾低头。

长公主没有回答他,而是慢慢将他往怀里拢了拢。

六月三十,清晨雨碎,花木缤纷。

绵绵的太阳雨撒了一院,给空气添了几分沁凉。

长公主召谢云初过去清晖殿,谢云初过去时,迎候她的是素日伺候长公主的女官朝云。

朝云本是世家贵女,父亲上阵时不敌对方被迫投降,朝云性情勇烈,闻讯执刀立在正阳门前欲自刎,为家族正名,为长公主救了下来,后来朝云母族按律当斩,唯独朝云被善待,七八年来她侍奉长公主笔墨,偶尔帮着参详政事,早已是长公主不可或缺的左膀右臂。

上一回在行宫,也是她挡在长公主跟前,欲以身代主。

王书淮救了长公主,亦是救了她,她看到谢云初格外亲切。

朝云的事迹朝野无人不知,谢云初对她十分敬佩,屈膝施礼,“给姑姑请安。”

朝云不受她的礼,温和拉着她进偏殿,“殿下与几位朝臣议事,不得空见你,殿下寻你来倒不是旁的事,是有一人要见你。”